作爲中緬油氣管道工程參與者，我想糾正媒體幾個錯誤

► 文風聞社區作者@夢遊大千

2011年，我有幸參與了中緬油氣管道工程（緬甸段）的施工建設，在緬甸前後工作三年多的時間，由此我也對緬甸有了一些瞭解。

一、當地風情

緬甸地處熱帶和亞熱帶地區，水稻一年可三熟甚至四熟，所以當地米價極爲便宜，但是蔬菜非常少，大部分普通人喫飯，只有米飯配醃菜。當地人有着熱帶地區的土著居民慣有的毛病—懶散，而且非常不善於種植，大部分農作物都要望天收穫，對於需要精心打理的蔬菜就更是無力去照料了，大部分需要精心照料的農作物都是華人在種植。

緬甸貧富差距非常大，大部分當地人生活水平非常低，很多農村的農民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所謂的房子是用竹子和棕櫚樹葉編織而成，裏面僅有最簡單的生活用品，沒有任何家用電器。當然即使有也無法正常使用，因爲當地電力狀況實在堪憂。每天停電幾十次都是正常現象，這還是在城市中的狀況，我的筆記本電腦就是因爲這種電力狀況導致電池損壞了。

緬甸民房

當地城鎮居民收入非常低，多見童工，很多童工十一二歲就外出工作，勞動強度不低，然而每月收入僅有幾十元人民幣，在一家賓館工作的小男孩，月工資10000緬幣，當時的匯率是120:1，甚至很多隻管飯，不發工資。司機在當地算是高收入職業，每月工資可合人民幣一千五百元左右（緬幣10萬到20萬不等）。

十五六歲就外出工作的緬甸姑娘

緬甸的農村有相當一部分男人不事生產勞動，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曬太陽，所有輕活重活全是女人在幹。見過緬甸婦女頭頂滿滿一桶水，（裝汽車齒輪油那種大桶，比家裏用的純淨水水桶還大。）從江邊一直走到家裏，還要上坡過橋，男人就躺在椅子上看着，不會幫上一點。修路的工作中，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也大都由女人和孩子完成。另外，不得不說，她們幹活的效率及其低下，比如要把一堆砂石運到三米之外，她們不是用鐵鍁或者小推車去幹活，而是用手一塊一塊撿到裙子上兜着，走到地方再倒在地上，讓人看着都着急。

岸邊民居

二、施工情況

因爲工程的需要，各個項目部和公司都在當地僱傭司機和民工，對於他們的工作問題，更是槽點不斷。

施工現場-前期作業

施工現場-管道焊接

施工現場-無損檢測

早期僱傭的工人，時間觀念差，工作效率低。由於工人的強烈要求，一開始的工資是每天結算的，結果沒幾天就發現很多工人不來了，因爲他們手裏有錢了，就認爲不需要再掙錢了，什麼時候錢花光了，纔會回來繼續工作。時間觀念上更是存在問題，告訴工人八點開工，他們就八點從家出發，一直晃到九點能到工地就不錯了。幹活也是幹一會歇一會，大概是受到英國殖民影響，每天下午還要喝個咖啡或者奶茶。因爲這些原因，很是辭退了幾批工人，才留下了真正能幹活的工人。

在工地工作，每月收入都能在一千元人民幣以上，甚至很多人能達到兩千多甚至三千多，這在當地已經是高收入水平了，所以很多堅持幹下來的工人都潛移默化的改變了自己的工作態度，而且有了一筆豐厚的收入。

在緬北山區裏幹活時，遇到的窮人窮到什麼程度？前面說過，緬甸的米價非常便宜，可即使是這樣，還是有人喫不上飯。有一次早上開工，發現有工人沒到，後來一問，原來是家裏沒米了，早上出去借米喫飯。原本施工項目部只是提供午餐的，從此開始提供早餐。

不過只要在項目上堅持下來的工人，前後兩三年的施工時間，很多人都攢了一大筆錢，有很多人拿着這筆錢蓋房子，結婚的。也因爲如此絕大部分緬甸工人對中國人態度很是友好，最後撤離時，很多人也是依依不捨。

三、習俗問題

剛到緬甸時，業主方（中石油）就開會強調，要尊重緬甸當地風俗。當地崇信佛教，進寺廟要脫鞋，把眼鏡蛇和蟒蛇視爲佛陀的護法，所以特別強調不能隨便殺蛇喫蛇。

隨處可見的佛塔

開始時，所有人都嚴格遵守，但是工程中難免出現挖到蛇的情況，因爲當地蛇實在太多了。當時有個營地四川人很多，我大四川人怎麼會放過這難得的美味，於是幾個四川工人就私下烹飪了一番，喫了幾次之後，大家發現不用偷偷摸摸的喫了，也不用再等着施工誤傷的蛇了，營地外已經有緬甸人提着蛇來販賣了。

四、反華傾向

緬甸人蔘與政治的熱情很高，但是限於緬甸國內形勢和本身見識問題，其實很多緬甸人都是隨波逐流，人云亦云。大部分普通民衆支持昂山素季，可是真要讓他們說出個所以然來，也未必能有什麼見解。（管道施工期間，時任總統是吳登盛，但是昂山將軍和昂山素季在普通民衆心中地位很高，這也是昂山大選能夠獲勝的原因。）

在這種情況下，緬甸國內活躍着很多國際組織的身影，很多事情的發生都和他們有關，比如密松水電站停建。

這並不是我陰謀論的推斷，而是真實的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知道這些事情都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而不是緬甸人民自發的抵抗。

有一天，我們僱傭的翻譯給我一張光盤，神祕兮兮的讓我回去看，本來以爲是A片之類的，結果裏面的內容讓人大喫一驚。

裏面是一段半小時左右的視頻，大部分內容都是圖片串聯而成，而這些圖片的內容基本都是基礎施工對自然環境造成的破壞影響，水利建設對自然和村莊的破壞，配合着音樂和字幕，很能煽動人心。要說明的是，這些圖片並不是當時在管道施工的圖片，也不是任何其它在緬工程的施工照片，而是大部分來自於網絡，不知出處的那種，更惡劣的是，很多圖片明顯有PS痕跡，經常混跡於網絡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是對於沒有見識的農民，這些圖片的殺傷力太大了。尤其是有一組圖片，讓我記憶猶新，內容是因爲施工，一條巨大的蟒蛇被殺死了。有多巨大呢？大概有五六十米長，直徑也要一米多，蛇頭比車頭還大，整條蛇要用一輛半掛卡車來裝載。這麼假的圖片，估計也就是PS入門水平，可是據說很多緬甸人對此深信不疑。翻譯告訴我，這張光盤已經在緬甸流傳很廣了，很多人相信視頻描述的情況，正是在密松水電站事件之前，這張光盤開始大規模流行。

據翻譯說，在管道施工開始之前，這張光盤又開始流行起來，只是可能因爲上次造成的影響太大了，這次並沒能阻止管道工程的開工建設。

五、生態影響

油氣長輸管道對生態環境有沒有影響？身爲石油工程專業人員，我得說，確實有。管溝的開挖和回填會改變土壤結構、密度和質地，管道也存在破損泄露的風險。但是相比於管道的收益，這些影響簡直微乎其微，而且現在的管道施工中，生態恢復是很嚴格的，已經在人力可控制範圍內，對生態環境的影響做到了最小。

管溝管道

地貌恢復

確實有緬甸農民反對管道建設，但是他們並不是有什麼調查依據和科學數據證明管道對於生態環境有破壞性的影響，他們反對的根本原因是賠償問題。

說到賠償問題，其實開工前徵地相對來說已經很順利了，很多地方都是在被徵用土地上直接發放現金。但是，鑑於緬甸政府的腐敗和效率低下等問題，肯定存在賠償金不到位的情況，這點也是被很多人詬病的。然而，在這樣一個國家，想要順利施工，不依靠當地政府也是不行的。要知道，在緬北山區施工期間，政府軍和反政府游擊隊就在距離管線幾公里的地方互相開火，很多人真是聽着槍炮聲，冒着生命危險在工作。

從一個普通施工人員角度來看，在緬甸的工作環境已經是很不錯了，就算是在國內施工，一樣會遇到阻工的情況。而在緬甸，我遇到的阻工只有一個地區，有個村子的老人和孩子出來耍賴阻工，就是爲了要錢，只要給錢就走，錢花沒了就來，也是讓人頭疼不已。

從整體來看，無論是普通民衆還是緬甸政府，對中緬管道項目大都還是支持的。即使先不計算管道工程的後續收益，僅僅是大批的中國施工人員和僱傭工人，就給當地帶來了大量收入，依靠着中國的建設營地，形成得一個個小集市，就給很多當地居民帶來了豐厚的收益。在最後營地撤離的時候，不管是出於情感還是經濟因素，很多當地居民都依依不捨。

六、經濟促進

由於管道施工的特殊性，只有少數幾個營地位於城鎮中，其它大多數營地都是在荒郊野外，而這些營地，少則數十人，多則數百人，而且這些人消費力很高，所以在這些營地外面，自發的形成了商業集市。

營地外面的荒野

這些當地人建立起來的店鋪很是簡陋，有的只是用竹子和棕櫚樹葉搭建而成，但是裏面的商品卻是很豐富。有賣各種食品、零食的；有賣檳榔、香菸的，嚼檳榔是緬甸人的普遍習慣，所以檳榔的消費對象是緬甸人，而香菸則是中國菸民必不可少的消耗品；還有賣酒水飲料、咖啡奶茶的，前面提到緬甸人有喝下午茶的習慣，在這種氛圍影響下，很多中國工人路過小店時，也會來上一杯；還有賣各種水果的，緬甸的水果主要有芒果、榴蓮、波羅蜜、荔枝、椰子等熱帶水果，而且這些水果相對國內，尤其是北方來說，實在是太便宜了，手掌大的芒果，1000緬幣（匯率120-150之間）能買10個。給我記憶最深的也是芒果，不過是未成熟的青芒果，這種未成熟的芒果非常酸，緬甸人把它切成絲，拌上鹽和辣椒，當成零食，又酸又辣，極其爽口。這些販賣各種商品的小店每天的收入很是不少，因爲中國工人基本沒有別的消費方式，而且感覺商品很便宜，緬甸工人則是收入相對很高，而且樂於消費，導致這些小店的店主們簡直希望這個工程一直繼續下去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