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街參考 ·出品

  作者 | 林默

  1

  飛機是提前四十分鐘落北京的,我發微信給lucy,“人品核爆炸,飛機早點,可以提前到你家”。

  我要去她家擼娃,以小金人的修爲,作出對那隻肉乎乎的生物超級喜愛、柔軟到內心的老母親表演。

  然後,我們要一起去醫院,去探望另一位朋友的娃,一個12歲的小朋友。

  通往望京的路堵車,我從飛機那兒賺到的四十分鐘,全部賠在了機場高速上。

  繩命就是這樣,確幸與確喪之間的距離,都走不出一個望京。

  2

  Lucy的先生也在家,先生的爸爸剛去世,在孩子降生後的十幾天。

  人生來往,有時也走不出一個望京。

  觀賞、摸、以自己的大臉靠近娃拍合影,感慨這世界上真的有臉上肉那麼多還顯臉小的存在,修圖,發朋友圈,推搡紅包,完成擼娃工序,我和Lucy準備出發去醫院。

  “黑犬,你之前是不是做過記者”,快出門的時候,Lucy的先生忽然問我。

  在成爲一隻公號狗之前,在我是一隻人類時,我確實是記者。

  我熟悉這種對話,當有人忽然確認我的職業時,他八成是遇到了什麼,希望訴諸於媒體暴力的事。

  Lucy的先生在我對面坐了下來,“前一段時間我爸都病的挺嚴重的時候了,有人推薦了一個在山東做基因治療的……”。

  那是一種花十萬塊錢,就能全面修復身體免疫力,然後自愈各種疾病的治療方法,Lucy的先生沒信。

  但他不得不出發,當媽媽流着淚說,“你不能覺得你爸沒希望了,你得給他治啊”。

  在那間號稱可以化絕路爲重生的診室裏,他看見了營業執照,看見了“中國民族衛生協會中醫因子幹細胞山東基地”的稱號,看見了滿牆感恩戴德的錦旗,看見了若干只誠惶誠恐的手,想抓住這根稻草。

  他可能是充滿希望的人羣中最絕望的一個,買了五千塊錢的藥,他心裏很清楚,這藥不是買給爸爸的,是買給媽媽的。

  “現在我爸已經走了,但我還是想找媒體說說這件事,你以爲病入膏肓是生命的至暗時刻,沒想到鬼門關前沒有鬼,有算計你的最後一刻的人在那兒站着”。

  3

  我和Lucy出發了,我們去醫院看那個12歲的孩子,他長了一種罕見的惡性腫瘤。

  我見過那個孩子幾次,那是個有些王子病的小朋友,從小就懂得優雅微笑、時刻要刷存在感、時常翻個小白眼給愚蠢的大人們。

  病房門被推開,看見我們的瞬間,他pose出了一個隆重的笑容——脣角咧到了鼻尖平行的線,眉毛上挑,大眼睛用力向中間眯。所有與笑相關的表情器官,都被調動到極致。

  這樣的笑容我也會,我上一次像他這樣笑,是有人跟我說分手,我點頭,那樣笑。

  長大,是一夜之間。

  長大,不是一場痛哭,是一個賣力的笑。

  有人問他話,疼不疼,會不會喫不下飯,他熟練地統統搖頭,然後再報以一個那樣隆重的笑。

  醫生開出的標準的治療流程是以化療控制腫瘤,進而手術,然後繼續化療。

  嚴格遵醫囑,一個月,小王子化療了四次,成了小和尚。

  檢查結果顯示,他的腫瘤長大了。

  專業的說法是,他是對化療藥不敏感的體質;直白的解釋是,化療控制不了他的病情。

  “換一種化療藥試試呢?國外有沒有靶向藥,像《我不是藥神》裏那樣”,走廊裏我問小王子的媽媽。

  答案是一連串的否定。

  “只有這一種化療藥,沒有新藥研發,沒有靶向藥,國外也沒有,哪兒都沒有。也許是因爲得病的人少,也沒有人願意投入資源研發”。

  忽然,我們幾個大人,就都不說話了。

  那一天,醫院的走廊並不擁擠卻悶熱,往來的人神情忙碌又渙散,看過《我不是藥神》的人,以爲這裏的終極困境,是有人重病纏身,無良藥廠讓靶向藥價高企,有人在那個路口蹲好了,用你的病算計你的錢。那一天我忽然明白,當“萬惡的資本家”願意下注,用你的病賺你的錢,似乎也是一種幸運。

  4

  那天離開醫院,我去了一個討論“創業”的局,在一個格局奇怪的茶館,每張桌子之間用一道屏風阻隔。

  消費分級了,討論創業的局也分級了。

  我聽到了屏風那邊的桌子的對話,是個女生在說,“就一個月,他那個腫瘤的陰影面積已經從硬幣那麼大到雞蛋那麼大了”,我看不見她,聽語氣也能猜出她表情的誇張,彷彿那種不幸永遠不會與她有任何關係。

  我在參與討論的創業項目已經進入了誰來做BP的細節探討,再隔壁的桌子,有嘩啦啦的麻將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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