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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微然爲你讀詩

▎美好的時刻

多麼美好的一天

我喫完早飯，躺在沙發上

從沙發背後的窗戶裏投射過來的

亮光，覆蓋了我

讓我覺得平靜而溫暖。

多麼美好的一個早晨

我看着天花板上吊燈被拉長的影子而

無所思，瞥見魚缸裏的金魚游來游去而

懶得去餵它們，我在等待

熟睡中的妻子、女兒醒來

這是我選擇窩在沙發裏的

最根本理由

沙發厚厚的靠背阻擋住窗外的喧鬧

也接收房間裏傳來的一切微弱聲響。

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時刻呀

她們隨時都可能呼喊我

而我已經準備好了

在這忙碌而嘈雜的

人間。

▎浮生辭

小巷深處

炸油條的女人

我勸她安個排氣扇

她笑笑，說沒關係

有時候我看到她男人和她一起

男人切面團

她下鍋

他們生命的長度被縮減的總和

是否又多了一倍

我父親是木匠

他在鋸木頭的時候

從不戴口罩、耳塞

如今，他的蒼老高過他的年齡

奔跑者暴露膝蓋

沉思者心力交瘁

吸菸者敞開心肺

酗酒者死於肝和胃

我已老邁

苦中作樂

樂而忘憂

但願我的孩子們永遠年輕

海平面永遠在低處

太陽照常升起

▎小鎮

我想安居在一個小鎮裏，在那裏

時間緩慢，空間廣闊。在那裏

風連着風，雲層擦拭着每一扇窗子

在那裏，夏天寂靜得只剩下蟬鳴

夜晚，我只剩下你

這樣美好的一個小鎮，我想要和你

一起居住，我們給小房子圍上潔白的

長長的柵欄，像打包一份精緻的禮物

我走在街上，被人打量，我的前世

和今生。他們沒有猜透的

我都願意毫無保留地說出

除了我，他們也打量着你，親愛的

你小鹿般嬌弱的身影，你的眼神

和舉止。在這個不設防的小鎮

你是我最後一塊封閉的領地

我在其間遍植花木，讓玉蘭樹憂鬱的

氣息，流淌在木槿花細膩的陰影裏

▎我的童年

我是農民的孩子，在鄉下

我放過牛，在雨中搶收過稻穀

在露天洗澡

田野裏奔跑

我還折斷金龜子的腳，把它跟瓦片綁在一起

讓它繞着瓦片拼命地飛

形同陀螺

父親是世上最好的木匠

他鋸下來的木塊是我的最愛

那時候我還不懂得怎樣蓋一座房子

母親也不會教我

她一個字不識

甘心情願做一個農民

洗衣做飯

與所有鄰里鄉親爲善

這就是我的童年

我的父母

他們沒有給我買過一件玩具

也沒有在我面前發生過一次爭吵

我曾經多麼羞於談到這一切

多麼枯燥，多麼無奈

霞光穿透了我

夜色又帶來恐懼

▎舊事物

盪漾的水是舊事物

純真的笑是舊事物

異想天開的虛度是舊事物

心甘情願的等待是舊事物

鄉村是舊事物

雲是舊事物

粗糙的木頭是舊事物

你給我的愛是舊事物

這麼多的舊事物啊

我們終了一生都只能熱烈地

擁抱一次

這麼多的舊事物，被我們

一一拿出，重新

再擦亮一遍

被我們的女兒和兒子，重新

再用舊一遍

▎水中的父親

父親說要教我游泳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母親說他遊得好

我至今也沒見過

不能在小小的池塘裏遊吧

不能在淺淺的水渠裏遊吧

父親是個好木匠

方圓十里的木匠都沒他手藝好

他做的農具會說話

他做的桌椅會唱歌

他的手指有的已不能伸直

皮膚上刻滿了永恆的裂口

不是所有的木頭

都會在水中漂浮

爲什麼我還願意相信

父親在水中永不沉沒

▎曠野

這個秋天，我在女兒的歡笑與哭鬧中度過。

她歡笑的原因有很多，可能

爲看見鏡中的自己而歡笑

爲得到一口美食而歡笑

爲獲得一個擁抱而歡笑

爲給出一個親吻而歡笑。

她哭鬧的原因也有很多，可能

爲睡不着而哭鬧

爲不喫飯而哭鬧

爲得不到一個擁抱而哭鬧

爲拒絕一個親吻而哭鬧。

這個秋天，女兒的歡笑與哭鬧

像兩匹不安分的小馬駒，

在我的曠野裏來回奔跑。

她安靜的睡眠纏繞在我的指尖，

像風棲息在葉片的縫隙裏。

她長長的睫毛下隱藏着均勻的呼吸，

多像小河在草叢中悄悄流淌。

有時，她也做夢，我看得到她夢境中的一切。

我也看見了自己，那片曠野上從未有過的遼闊

與寂靜。

▎回城記

清明去鄉下掃墓，回城的路上

司機喋喋不休地跟我嘮叨

他說，他表弟娶了福州女人

趕上拆遷，賠了好幾套房

起碼值兩千萬，可惜他命薄

還沒享福就得癌走了

他最後一次說的時候

汽車出了環城高速，進入三環匝道

路燈閃着黃金一樣的光芒

挾着兩邊的高樓迎面撲來

多麼美啊

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

在迎接我們回家

我彷彿看見他表弟的亡魂正站在

那大開的城門邊

作爲這個真實世界裏的唯一幻象

最後一次向我們顯現

他用謎一樣的眼睛看着我們

和我們

身後的山重水複

眼前的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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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小鎮|

Ai shang xiao z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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