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伤前的唐辉是位帅小伙

唐辉在杨兴的帮助下,将直播室搬到了乡间路上

杨兴和唐辉

每天中午12点打开某直播平台,搜“励志毛毛虫”,对毫无心理建设的人来说,是一次历险:画面上会出现一张烧伤者的脸,鼻子是一个黑洞,嘴部变形,没有眼睑,眼角的颜色像未干的血迹。

多数时候,直播画面里还有一个姑娘,妆容精致,俊俏。他们是一对恋人,他叫唐辉,她叫杨兴。杨兴在唐辉烧伤后才认识他,“追求”他,网上有人骂她“恋残癖”……

直播人生

平均两三分钟要咳一次痰

重庆忠县白石镇华山村,小商店小饭馆集中在一条百多米的短街上,唐辉住街尾。上午10点,半小时都难得看到一辆车。

早上起来,唐辉用黑色懒人布胶带,绑一把牙刷,缠绕在右边的半截手掌上,开始洗漱。五指没了,半截手掌还可以按压毛巾,左臂高位截肢,做不了什么。那条布胶带是唐辉的神器,吃饭的时候绑叉子,唱歌的时候绑话筒。

杨兴自己也在梳洗打扮,收拾屋子,准备12点的直播。直播前,唐辉要反复喊杨兴给他梳头发,整理衣领。

唐辉的直播主页上,放着他受伤前的照片,留着乡村少年迷之热爱的杀马特发型。网上大部分直播都没有实质内容,就是互相随意聊,天气、经历、心情、推销产品……唐辉和我们曾经报道的云阳瓷娃娃三姐妹,都在一个残疾人微信群里,群里很多人都做直播,互相鼓励,分享产品售卖经验。唐辉卖手链、牙膏、洗发水,最近和家人做麻辣牙签肉卖。两个小时直播,说话、唱歌,平均两三分钟要咳一次痰,咽喉烧伤过,又疼又痒。

怎么面对那些好奇、惊恐、刻薄?唐辉说:“我要生存。”

受伤噩梦

大货车一个扫尾改变人生

2013年的春节唯独不是唐辉的春节。

国道上的三岔路口,大拖车左转,甩尾的瞬间,唐辉骑着摩托车,行驶在最右侧。快过年了,他心里想着快一点把蔬菜送到亲戚家,还要给女友送鸡蛋、送年货。过了年,他们就要准备结婚的事。

拖车尾部横扫过来,钢铁怼血肉,眼前的一切都在滚动,他失去了意识。目击者后来告诉他,大货车尾部甩到了摩托车,他被砸到地面上,摩托车压在身上。公路边的一位大叔想来救,用力抬起摩托,力量不够,又落下去,油管砸脱,汽油流出来,流过滚烫的排气筒,高温引发燃烧。

十分钟以后,他成了另一个人。深三度烧伤,面积85%。21岁,世间所有的路,都成了断头路。

两岁的时候,唐辉被抱养给大伯,他从此喊这个男人为爸爸。爸爸不识字,一辈子打工、务农,一辈子没结婚。爸爸搞不懂复杂的医院系统,病床上的唐辉要操心自己的赔偿、手术、护理、费用,要一一安排给亲人。

本来要结婚的女友,在六一儿童节那天,像平常的上班日那样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一念重生

一辈子都要奶奶端屎倒尿?

出院后两年,农村的老房子里,唐辉单独住了一间,拒绝家人换洗衣服和被子。他反复想起9岁辍学,赶骡子运货打工;12岁赚了3200元,买了自己的骡子;14岁去上海学做白案,开叉车;18岁回重庆在工地上制模,带两个徒弟,2000年就能月收入上万……“恨过那个大车司机,但恨没意义。”

被子渐渐长进了皮肤,粘住了身体,他成了床的一部分。80岁的奶奶,躬着腰,进屋来给他喂汤,给他换尿盆。

“是不是以后一辈子都要奶奶端屎倒尿?”问完这个问题,他用残肢把被子蹬下床,喊亲人换,爸爸扔了锄头就从地里跑过来。

唐辉开始学习用手机。身体还是不能动,他用舌头舔。常人1秒打一个字,他用舌头打,要5秒。残疾人的QQ群里,在讲如何赚钱,在网上帮人发广告,一天要转发60多条。他用舌头一条一条转,第一次赚到7块钱,用了一整天。

三年已过去,他用车祸赔偿的20万元给爸爸和自己买了临公路的房子;白石镇政府给爸爸安排了公益岗位,每天清扫6公里村公路,每月有1130元工资;他自己学习翻身、坐立、穿衣服、刷牙、吃饭等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争议爱情

唐辉家住在5楼,每天中午直播结束,只要不下雨,杨兴都会背着唐辉下楼,去户外活动。杨兴95斤,唐辉100斤,她要箍住他双腿往背上提三次,才能固定住,80多步梯坎,杨兴每一步都很慢。

每个知道他们的人,都要问杨兴一个问题:你喜欢他什么?网上的人给她做了很多“诊断”:圣母病、恋残癖、童年阴影、想红想疯了、男的家里有矿……

离我轮椅远点

不要让人误会

2018年7月,这天又是40℃,江北红旗河沟长途汽车站,忠县到重庆的大巴车到站,冲过来一个汗流浃背的姑娘,主动要背唐辉。这是杨兴和唐辉的第一次见面,但杨兴已经知道他的一切。

唐辉的直播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骂什么的都有,“像鬼、恶心、要饭要到网上来了……”最开始是杨兴住在白石镇的姨妈转给杨兴的:“看,我们镇上的娃儿,太不容易了……”姨妈的丈夫也是残疾人。杨兴父亲去世得早,妈妈再婚,还没成年她就去了北京工作。她比唐辉大三岁。唐辉上传到某直播平台的视频有57个,杨兴花了2天1夜看完。

7月的时候,唐辉要来重庆帮助一个烧伤的残疾人,20多岁的四川姑娘,一直没勇气做手术。唐辉说,“西南医院我住了一年,很熟,帮你跑个手续,跑检查这些,也是我尽一点力。”

杨兴就是这个时候去红旗河沟接他。她觉得唐辉自己就已经是最弱小、最需要别人帮一把的人了。

天太热,唐辉不戴面具,医院过道里,两三岁的娃娃突然看到,吓得哭。他让杨兴离他轮椅远点,不要让人误会,旁人指点漂亮健全姑娘,一定是比指点残疾人多。杨兴偏不,越说她,她越攥着轮椅不放。

他家要真有矿

欢迎大家来挖

如今,杨兴从江北松树桥搬到忠县白石镇唐辉家,已经快四个月了。被问到喜欢唐辉什么,杨兴说,给你讲两个细节。

夏天她背唐辉下楼,每走一步落一滴汗,唐辉趴在她背上,轻轻给她脖子吹风,她心里凉快了好几度。河边钓鱼,唐辉要坐太阳照过来的方向,杨兴怕晒黑,他说他高,能挡一点阳光。晚上耍晚了,她饿,想吃藤椒方便面,第二天他就让爸爸买了一箱。杨兴十天半月要回一次重庆,唐辉每次都要让爸爸背下楼,再坐轮椅,再搭农村小巴,去镇上接送,再不方便,也没断过一次。

“你说他心好,细致,健全的男人也有很多;你说他特别顽强,健全的男人也有很多……是的,健全的男人中间,什么类型都有,但是我还没遇到喜欢的人的时候,先遇到他了。”

杨兴做微商,卖减肥和养生产品,“一个月收入四千到一万不等,反正养活自己没问题。我每天都在直播中露脸,要是唐辉家真的有矿,欢迎大家都来挖……”一开始的气话,她现在说起都是笑话。

“以后?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现在的事,是唐辉想要孩子,已经在跟杨兴谈到婚嫁。杨兴想要先给唐辉安装假肢,“他伤没好完,骨头露在外面,要再做手术,植皮把骨头包裹住,才能装假肢。”

记者 刘春燕 黄艳春 文 冉文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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