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翻拍,更讓人懷念張國榮和王祖賢。

文 | 清晏 編輯 | 沈小山

33年後,80後導演林珍釗,拉着1987版《倩女幽魂》的編劇阮繼志,爲同名翻拍之作保駕護航。可事實卻告訴我們,比技術進步更能決定電影成敗的,其實是電影人的視野。

《倩女幽魂》的新翻拍,很可能是爲了證明經典的不可複製——這部五一期間在騰訊視頻播出的的2020年版《倩女幽魂》,就跟葉偉信2010年的同名翻拍一樣,大概都是爲了凸顯張國榮和王祖賢版《倩女幽魂》,究竟有多麼經典。

這並不是因懷舊而對翻拍新作心生苛責,而是在這前前後後不下12次的影視改編裏,徐克監製、程小東導演的《倩女幽魂》,確實經受住考驗,它已完全超脫時代,成了名副其實的經典之作,和不可逾越的玄幻高山。即便電影技術有着再長足的進步,1987版《倩女幽魂》也是不可被替代的。畢竟,它不止是勝在張國榮和王祖賢無可挑剔的顏值和演技,也不止是勝在程小東飄渺欲仙的動作設計。

1987年版《倩女幽魂》之所以成爲經典,更在於它講述故事時的自信,以及徐克用他近乎天馬行空的奇技淫巧,構築起與蒲松齡等同的「以鬼諷人」的價值觀——這是林珍釗執導,李凱馨、陳星旭和元華聯手主演的新版《倩女幽魂》,所無法企及的高度。

首先來比對講述故事時的自信。

衆所周知,徐克是個熱愛一切奇技淫巧的導演,所以在劍仙和武俠題材裏,他纔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因爲他那種漫無邊界到近乎失去控制的想象力,總能在層出不窮的視效和技巧裏,呈現出令人眼花繚亂甚至望而生畏的效果——這特點在《倩女幽魂》裏彰顯無遺。

比如劉兆銘扮演的千年樹妖「姥姥」,身著女性的服飾,臉化濃妝、聲音卻忽男忽女,給人以妖豔而又神祕可怕的感覺。但這還不夠,電影還要給他加上長長的舌頭,舌頭上還得有黏黏的稠液,甚至可以在關鍵時刻蛻去外皮,伸出鱷魚般的長嘴。

但33年過去了,林珍釗鏡頭下的樹妖姥姥,還在操着雌雄同體的聲音、濃妝豔抹的修飾——但也僅此而已,至於他那驚怖駭人的舌頭、血管等造型,卻因爲當下更現實的過審考量,統統被簡化成了一張佈滿溝壑的黑臉。

也就是說,87版《倩女幽魂》裏那些超前且經典的設定元素,33年後卻被簡化繼承,成了古早且不討好的抄襲之作,其效果非但不驚悚,反而顯出「抄作業都抄不好」的拙劣感。

這是所有翻拍都會有的問題:面對前作的經典之處,它們顯得唯唯諾諾,既不敢原封不動地抄襲,又不能別出心裁去創新。

相較之下,87版卻顯出強烈的自信,它既敢於把想法凌駕在電影技術之上(比如燕赤霞以氣御劍);又能夠在短小章節裏摹刻大環境,或讓觀衆沉浸在寧採臣與聶小倩的情感變動裏(比如寧採臣爲聶小倩送琴一節,就把倆人層層遞進的感情,鋪展得引人入勝),或讓觀衆感受到那個世界裏人鬼難分的酸楚與無奈(比如找骨灰罈一段,就在短短數秒的鏡頭裏,把亡魂也悲慘的真實性瞬間放大)。

可在新版裏,這些細節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主創無時不刻都想露一手的動作設計,或特效展示。但它們會比聶小倩替樹妖殘害無辜時,臉上流露的悲傷甚至淚珠更能塑造人物性格嗎?顯然並沒有!恰恰相反:人物細節塑造缺失,及動作和特效成分加大,結果只能讓故事浮於表面,觀衆卻沒法走進角色內心,跟他們一起感受愛情的悸動、分離的痛楚、善良的美好和駭人的恐怖。

其次來比對兩版故事的價值觀。

1987版《倩女幽魂》,真正的反派是這個世道,是王晶客串的只認錢不認人的郭北縣令等官方體系,卻並非千年樹妖或黑山老妖——甚至他們也是這個反派世道的受害者,否則姥姥也不會對燕赤霞說:「臭老道,大家都是想借這個地方棲身,況且我殺的都是該死的人。」

《倩女幽魂》與處在黃金時期的香港電影一樣,崇拜的是江湖化的個人主義,對抗的是宏大敘事;頌揚的是底層草根的互幫互助,貶斥的是精英人士的道貌岸然。所以午馬扮演的燕赤霞,會抱着張國榮扮演的寧採臣痛哭流涕:「混蛋,你太有正義感、太像我了。」

也就是說,徐克監製的《倩女幽魂》,不只是炫技的玄幻故事,也不只是甜膩的愛情故事,它是要在商業化的電影裏,傾訴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理想。

反觀2020版《倩女幽魂》,這種價值觀上的訴求,是根本不存在的——林珍釗的翻拍,不過是比着前作照葫蘆畫瓢,卻在內在邏輯和精神氣韻上,輸得一塌糊塗:它既沒有耐心研磨寧採臣和聶小倩人鬼之愛的可能性,也沒心思去摹刻人鬼不分的世道何以墮落如斯;它真正想做的,不過是要在視效特技上,顯得更刺激、更震撼而已。

只可惜,工筆畫面背後,是劇情、人物和境界上的元氣盡失。

這對比,讓87版《倩女幽魂》像個自信又灑脫的劍客,他可以邀你體驗行俠仗義的酣暢淋漓,也能讓你知道這行俠仗義背後的人世邏輯;而2020版翻拍,反倒像個託着前人衣鉢到處混飯喫的紈絝子弟,看似衣着光鮮,實則搖尾乞憐。

這種沒尊嚴的勁頭,像極了當下的中國電影市場:處處受限到瀟灑不得,且還要一同墮落到好喫懶做——搞翻拍。從投資的角度看,這當然是個好生意,因爲這些經典之作影響力太大,無疑省去一大筆宣發費,甚至票房預期都可估算;但從創意的角度看,這卻讓人很沮喪,因爲這說明中國電影人的視野,竟然如此狹小和急功近利,中國博大精深的歷史、傳奇基本上都被他們無視了。

來源|南都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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