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背景：王莽篡了西汉建立新朝，新朝末年民不聊生，连续爆发了两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分别为绿林起义和赤眉起义，两支起义军先后拥立了一位汉室宗亲称皇帝，绿林军拥立的叫刘玄，赤眉军拥立的叫刘盆子。

我叫刘盆子，这是我的故事。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的名字，盆子，和锅、碗、瓢一样的物件，其实一开始我也不解，我爹再怎么落魄，好歹也当过侯爵，不至于给我起这么个低贱的名，但自从经历了坎坷的前半生，我算明白了，贱名真的好养活，至少我在乱世活了下来。

我常常梦到在老家放牛的时光，骑在牛背上，沐浴着落日余晖。霎时间梦里的场景变了，我仍骑在牛背上，但周围嘈杂声四起，只见几个着军服的大汉朝我大步走来，我一时慌张摔下牛来，引得大汉们哄堂大笑，我这才意识到，我已经不在老家，这里是赤眉军的军营。

我和兄长被赤眉军从老家掳掠来，他们看我年纪小，给我一个官职，叫牛吏，专门负责放牛。

放牛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我实在想不出我还能干什么。

直到有一天，有人来告诉我：“盆子，要选皇帝了，有你的份。”

选皇帝？我？

“今寻得城阳景王后人七十余名，唯刘孝、刘茂及刘盆子血脉最纯，天子当在此三人中选出。”

我倒吸一口凉气，就因为我是城阳景王的后人，就有机会当皇帝了？

赤眉军首领樊崇站在坛台上，他将三块木片放到竹筒中，然后让我们三个按年龄大小依次抽一个木片，我当时15岁，年龄最小，待我上去拿最后剩下的那块木片时，我看到上面有字，樊崇很激动，振臂高呼：真命天子在此！台下众将士立即拜倒，山呼万岁。

我整个人都懵了，眼前有点恍惚，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得把木片放在嘴里，牙齿咯咯作响，“咔”地一声，木片断了。

我做皇帝了。

为什么我第三个上去，却拿到了有字的木片？

后来我想通了，我年纪最小、我最听话、我最老实，我最适合当他们的皇帝。

腊八节那天，宫殿里举行宴会。

我端坐在上面，没有喝酒，没有吃肉，就呆呆地看着大臣们在下面争吵打闹。

这种场面我见多了，几乎每次聚会，他们都这样，但是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份，我也不敢说话。

以往他们吵闹完，就都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但这一次，情况有变。

大殿里群臣正吵个不休，突然殿外声震如雷，几百名兵士蜂拥般闯进来，群臣醉醺醺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兵士们像饿狼一样，提着刀就来抢夺桌上的酒肉，喊声震天，没抢着的看见酒肉在别人手里，于是挥刀砍过去，顷刻间不少人倒下了。

我急忙跟随贴身宦官躲到殿后。

后来，守卫宫殿的将领带兵冲了进来，击杀了百余名兵士。

这场闹剧过后，我一直很惶恐，感觉自己就像那桌上的酒肉，随时都会被人夺走。

从那以后，我与贴身宦官一起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我有点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幸好我的大哥刘恭在大臣中还能说上话。

我大哥向樊崇等人提议，说我在位一年，导致局势日益混乱，情愿退位让贤。

樊崇等人并不接受。众大臣看着我，意思让我自己说句话。

我捧出玉玺，伏地叩首：“我做皇帝以来，抢劫做贼的人比以前还要多，现在民怨四起，我只想保全性命，求你们放过我吧。”

一番哭泣之后，樊崇等人备受感动，然而却不接受我的退位，只是让手下人以后不再抢劫做贼。

回去之后我嚎啕大哭，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放牛。

对了，我很久没放牛了。

只能在梦里。

在梦里，没有人抢劫做贼。

后来樊崇带领赤眉军掘了大汉皇陵，掠夺墓中珍宝，还污辱了吕后的遗体。

我知道，赤眉军是离不开抢劫做贼的。

一年后的正月，刘秀来了。

我大哥被推举为向刘秀请降的人，他见到了刘秀，问：“刘盆子将率众归降陛下，请问陛下会如何处置我们？”

刘秀很爽快：“不杀你们便是了。”

消息传回来后，所有人都很兴奋，像是又掘了一处皇陵一样兴奋。

刘秀大军来的那天，我和三十多名大臣在寒风中裸露上身，跪地迎接，正式向刘秀请降。

当晚，刘秀下令给我们这班投降者分发食物，十多万赤眉军长期受饿，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我根本吃不下去。

我有点不相信刘秀会真的放过我。

第二天，刘秀阅兵，我和樊崇等人陪同在侧。

看到刘秀的大军仪容，我明白了赤眉军为何会溃败，纵有十万人还是得投降。

正当我在思索之时，刘秀转头问我：“你知道你应该死么？”

我脑瓜一震，赶忙伏地，颤巍巍地答道：“臣，罪该万死，侥幸蒙陛下怜悯得以宽恕。”

刘秀哈哈大笑，慢慢扶起我，拍拍我的肩膀：“你小子很聪明，我刘家儿郎果然没有蠢材。”

回去之后，我一直在琢磨刘秀说的话。

他说我应该是要死的，假如我回答我不应该死，那么我就会死了？而我回答我知道该死，结果就能活下来。真的是因为我的回答么？

辗转反侧，突然惊坐起，好像漏了一句话。

一句关键的话——刘家儿郎没有蠢材。

刘秀为何要讲这句话？

我和刘秀都是高祖的后人，同样的刘氏血脉，他这是提醒我也是刘家人，以前再怎么敌对，现在我归降了，他还是认我是刘氏子孙。

所以他不杀我的原因，不是我真的聪明，而是我身上淌的是刘家的血。

后来，樊崇等人谋反了，被诛杀。

并没有因为我跟他们共事过，而牵连到我。

此后，刘秀给我了很多赏赐，我每次见到他时都是伏地叩首，从来不敢多说话。

有一次，刘秀把我引荐给他的叔父赵王，赵王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据说刘秀年少时是赵王抚养他的。

我一个落魄的宗室之后，自小放牛为生，阴差阳错被选为皇帝，跟着赤眉军东奔西走，脑袋随时都可能落地，但我都挺过来了，遇见刘秀，我又因为刘氏血脉活了下来。

我能够在对刘秀有养育之恩的赵王身边谋得一官半职，我这个小人物，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多年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双目失明了，我一度没有勇气再活下去，黑暗让人恐惧。

刘秀听说我失明后，下旨把荥阳一带的官地赏赐给我，使我可以终生享用官地的税收。

刘秀于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并不能报答他，或许当年，以我的名义带领十万大军归降他，也算是一种报答了。

眼睛看不见了，但我还是得活下去。

我念叨起我的名字，盆子，盆子，盆子缺了个角，它还是个盆子，还能舀水，哪怕是摔了个稀烂，还能粘上。

策划：鱼羊史记 监制：鱼公子

撰文：车骑将军 制作：吃硬盘吧、发达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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