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辛亥革命後某日,大清朝的末代鎮國公之一愛新覺羅.恆煦早晨起來感到肚子餓,決定自己到街上買點喫的。奧妙在於王府裏的生活其實十分畸形:下人們爲了替自己省事,從小欺瞞主子,買燒餅一定要買涼的,如果買熱的,萬一哪一次涼了,主子怪罪下來便難以交差。

辛亥革命後某日,大清朝的末代鎮國公之一愛新覺羅.恆煦早晨起來感到肚子餓,決定自己到街上買點喫的。此前,他從來不需要自己做這種事,無論大小事都是下人替他代勞,但革命後,這個貴族的經濟水準一落千丈,再不自己動手「勞動」,就只有餓肚子的份了。

愛新覺羅.恆煦拿着錢到了街上。街頭小販們當然認得他,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來到一個燒餅攤前,買了兩個燒餅。當掌櫃的把燒餅用紙包好放在他手裏時,恆煦愣了:他喫了幾十年的燒餅,頭一次發現燒餅竟然是熱的!他咬了一口,發現熱燒餅的味道簡直好極了,比他喫過的所有好東西都要好喫百倍!

愛新覺羅.恆煦是乾隆皇帝的後代,着名的「五阿哥」永琪之後。辛亥革命後,他雖然越過越窮,卻喫到了在王府裏從沒喫過的美味。奧妙在於王府裏的生活其實十分畸形:下人們爲了替自己省事,從小欺瞞主子,買燒餅一定要買涼的,如果買熱的,萬一哪一次涼了,主子怪罪下來便難以交差。不如永遠買涼的,讓主子以爲本當如此,這樣自己才安全。一個燒餅是如此,別的食物更不用說。

從這個角度來看,「革命」對於被革命者,也就是舊時貴族來說,本質上算是好事,因爲革命成功,意味着貴族恢復了作爲正常人所應該享有的健康生活方式。

味覺革命就此在末代鎮國公身上發酵,同時也在末代皇帝溥儀身上發酵。這位皇帝成爲這個國家的一介普通公民後,向人們交代了皇宮裏那些「神祕」的生活。飲食上,雖然皇帝每餐都要擺上至少幾十道菜,但大部分的菜根本無法下嚥,因爲那都是放在砂鍋裏不知道燉了多少天的老菜湯,知道皇帝喫不到,乾脆都做成了樣品。

愛新覺羅.溥儀《我的前半生》:

關於皇帝喫飯,另有一套術語,是絕對不準別人說錯的。飯不叫飯而叫「膳」,喫飯叫「進膳」,開飯叫「傳膳」,廚房叫「御膳房」。到了喫飯的時間—並無固定時間,完全由皇帝自己決定—我吩咐一聲「傳膳!」跟前的御前小太監便照樣向守在養心殿的殿上太監說一聲「傳膳!」殿上太監又把這話傳給鵠立在養心門外的太監,他再傳給候在西長街的御膳房太監……這樣一直傳進了御膳房裏面。不等回聲消失,一個猶如過嫁妝的行列已經走出了御膳房。這是由幾十名穿戴齊整的太監們組成的隊伍,抬着大小七張膳桌,捧着幾十個繪有金龍的朱漆盒,浩浩蕩蕩地直奔養心殿而來。

進到明殿裏,由套上白袖頭的小太監接過,在東暖閣擺好。平日菜餚兩桌,冬天另設一桌火鍋,此外有各種點心、米膳、粥品三桌,鹹菜一小桌。食具是繪着龍紋和寫着「萬壽無疆」字樣的明黃色的瓷器,冬天則是銀器,下託以盛有熱水的瓷罐。每個菜碟或菜碗都有一個銀牌,這是爲了戒備下毒而設的,並且爲了同樣原因,菜送來之前都要經過一個太監嘗過,叫做「嘗膳」。在這些嘗過的東西擺好之後,我入座之前,一個小太監叫了一聲「打碗蓋!」其餘四五個小太監便動手把每個菜上的銀蓋取下,放到一個大盒子裏拿走。於是我就開始「用膳」了。

所謂食前方丈都是些什麼東西呢?隆裕太后每餐的菜餚有百樣左右,要用六張膳桌陳放,這是她從慈禧那裏繼承下來的排場,我的比她少,按例也有三十種上下。我現在找到了一份「宣統四年二月糙卷單」,上面記載的一次「早膳」的內容如下:口蘑肥雞、三鮮鴨子、五綹雞絲、燉肉、燉肚肺、肉片燉白菜、黃燜羊肉、羊肉燉菠菜豆腐、櫻桃肉山藥、爐肉燉白菜、羊肉片川小蘿蔔、鴨條溜海蔘、鴨丁溜葛仙米、燒茨菇、肉片燜玉蘭片、羊肉絲燜跑躂絲、炸春捲、黃韭菜炒肉、燻肘花小肚、滷煮豆腐、燻乾絲、烹掐菜、花椒油炒白菜絲、五香乾、祭神肉片湯、白煮塞勒、烹白肉。

這些菜餚經過種種手續擺上來之後,除了表示排場之外,並無任何用處。它之所以能夠在一聲「傳膳」之下,迅速擺在桌子上,是因爲御膳房早在半天或一天以前就已做好,根在火上等候着的。他們也知道,反正從光緒起,皇帝並不靠這些早已過了火候的東西充飢。我每餐實際喫的是太后送的菜餚,太后死後由四位太妃接着送。因爲太后或太妃們都有各自的膳房,而且用的都是高級廚師,做的菜餚味美可口,每餐總有二十來樣。這是放在我面前的菜,御膳房做的都遠遠擺在一邊,不過做個樣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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