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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烨八岁登基,年号康熙,寓以“万民康乐安宁,天下兴盛”之意。作为清廷入主中原后的第二代最高领导人,他的任务只是治国,让天下归心。康熙少年时挫败了权臣鳌拜,成年后先后取得对三藩、台湾、准噶尔的战争胜利,驱逐沙俄侵略军,以《尼布楚条约》确立中国在黑龙江流域的领土主权,举行多伦会盟取代战争,怀柔招呼外藩蒙古。他始终不改元,使之长达六十一年。

曾给他教过算术和几何的法国传教士白晋说:“具备天下所有人的优点,在全世界的君主中,康熙帝应列为第一等的英主。”这代表了老外对东方皇帝的最高评价。西方史家把他和同时期的俄国彼得大帝、法国路易十四联系在一起,认为他们仨的“共同特点标志着前工业时代,传统君主王权的最高阶段”

这位被老外评价甚高的中国皇帝,国人推崇之至。一顶“圣祖仁皇帝”的桂冠,似乎说他是有道明君。

电视剧《康熙王朝》主题歌《向天再借五百年》,貌似写出了康熙皇帝对生命和权力的无限渴望。他想长生不老!此曲一出,广为流传,传唱至今,褒贬不一。

《康熙王朝》陈道明版康熙帝

不少人以“如果康熙再活五百年”为假想史,展开了各种各样的猜想。历史不容假设,历史不忍细看。如果康熙真的变成了“再活五百年”的老妖怪,那带给中国的只能是无穷黑暗!

且不说他酝酿“欲严洋禁”,至康熙五十五年断然禁止南洋贸易,闭关锁国,何等怯弱和愚蠢。只从其统治后期来看,除了打响三次远征准噶尔,试图通过控制西藏进一步争夺蒙古统治权外,就是强化自己私人的办公室南书房,同大臣们争权,组织一帮文人编写这样那样的史书为他的满洲政权为天下最正正名。

康熙的政治理想,在国泰民安的幌子下,被中期以来的谀颂之风包裹。他先后操盘将精明能干的索额图、明珠整垮,聚集一批文臣在身边,挂名大学士,老实地承旨书谕、总裁类书,为其“自古得天下之正莫若我朝”的政治统治服务。

为此,他早早地接受汉臣理学的系统教育,专崇程朱,潜修理学,标榜文化选择,形成特殊时代的主要意识形态,在用人行政的政治实践中灌注愚人的理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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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的帝王心术是惊世骇俗的,亲政伊始便步步为营,明确绝对权力意志,始终把军政大权牢牢控制在手中,绝不会分任于人,充分宣示着一个政治强人的威势。

他要彻底改变曾被四辅臣操控的傀儡命运,将辅政的阁臣操控得唯诺顺承。当他听到高士奇说,群臣不敢弹劾大学士明珠、余国柱卖官鬻爵、把持票拟时,狠狠地说:“我在。若等势重于四辅臣乎?我欲去之,则尽去之!”这样的威势宣示,被他的宠臣李光地作为“本朝时事”,写进了《榕村续语录》卷十四。

李光地虽对康熙帝极尽忠诚,但也是以出卖密战的好友陈梦雷,将二人曾身陷耿精忠叛逆集团的合谋,独占报功,成为了康熙帝的新宠。几年过后,李光地由兵部挂号的带兵大臣,成为了康熙帝亲自简拔、入直讲幄的掌院学士兼经筵讲官。他继熊赐履、张英和陈廷敬、徐元文等后,向康熙帝鼓吹要承继道统、重振理学:“孟子谓尧舜以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自朱子以来,至我皇上又五百年,应王者之期,躬圣贤之学,天其殆将复启尧舜之运,而道与治之统复合乎?伏惟皇上之命,任斯道之统,以升于大猷。”

李光地歌功颂德,说康熙为朱子“五百年”后尧舜式的王者,激发他对朱熹推崇备至,兴奋地说:“知光地者莫若朕,知朕者亦莫若光地矣!”

《康熙王朝》李光地剧照

在封建君王的专制时代,皇帝是天子。康熙帝虽知道天命所在,乃父顺治帝只活了二十四岁,其祖皇太极寿命不过五十二岁,但他还是自许“万岁”,断然不会说“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康熙帝在那份著名的《面谕》中强调“今朕年将七旬,在位五十余年者”,炫耀自己“始皇元年至今,一千九百六十余年,称帝而有年号者,二百一十有一。朕何人斯,之秦汉以下,在位久者,朕为之首”,也不见他谈到还想“再活五百年”。

李光地以吏部尚书拜文渊阁大学士,一度成为科道言官的中心,令满洲大学士嵩祝都趋奉他求在康熙帝面前美言,权势赫奕,但也不敢祝康熙帝“再活五百岁”。皇帝是自欺欺人的“万岁”,李光地赞他为五百年来兴盛帝,马屁没拍到马蹄上。

康熙五十一年二月,康熙说:“宋儒朱子,注释群经,阐发道理,凡所著作及编纂之书,皆明白准确,归于大中至正,今经五百余年,学者无敢疵议。朕以为孔孟之后,有裨斯文者,朱子之功最为宏巨。”

康熙帝说的“五百年”,是对李光地谀颂的回应,赞赏朱熹的理学影响至今有五百多年,而不是自己要再活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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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学以崇尚儒学和孔子为旗号,以道德神学为天理,宣扬儒家神权与王权的合法性依据,契合清初统治者尤其康熙帝入主中原、平定各地反清势力和三藩之乱后,从道统和治统上标榜满洲统治承继中原历代王朝的正朔,避免主体民族汉人同化少数民族统治者满人族群冲突,又竭力推动汉人甘愿被统治、承认被满洲统治的合法性与合理性。

熊赐履、李光地等以理学名家的姿态,前赴后继地向康熙灌输以程朱理学为核心的儒家学说,粉饰民族征服与民族压迫导致满汉对立中的清初社会伦理秩序重建,深度迎合了康熙帝的政治心理需要。

康熙帝对这些理学名臣的讲论文义,是很满足的。他说自己“政务之暇,惟好读书,始于熊赐履讲论经史,有疑必问,乐此不疲。继而张英、陈廷敬以次进讲,于朕大有裨益”。

康熙帝在平定江南、收复台湾后,亟须从意识形态上标示清廷为天下最正,尊崇汉臣们进讲的程朱理学,通过士大夫向天下人传递出一个概念,即“太祖、太宗初无取天下之心”,但因李自成攻破京城,崇祯自缢,而使顺治帝因“臣民相率来请,来翦灭闯寇,入承大统”。

康熙帝就是要通过文人传播的儒家道德教条和礼教观念,向主体民族汉人传出一个信号:清军入关,乃天命所归,是承席先烈、顺天应人。

理学名臣们忠诚地帮助康熙帝为满清得天命,大呼“古今之大变”,为其倡导的争正统政治大业开路。当康熙帝年老时利用文字狱打击汉族异议人士时,理学名臣们又忙着做帮凶和顺从者。

康熙晚年画像

康熙五十年,左都御史赵申乔弹劾授翰林院编修戴名世早已印行的《南山集》,记录南明桂王史事,多用南明年号,以大逆罪下狱,两年后将其处以腰斩,并株连包括桐城派开山鼻祖方苞、侍郎赵士麟、淮阴道王英谟、庶吉士汪汾等在内的三百余人,震动儒林,影响后世。这就是著名的《南山集》案。

第二年春,九卿会议戴名世案,说:“我朝定鼎燕京,剿除流寇,顺天应人,得天下之正,千古之所未有也。”是时,已退休的陈廷敬被返聘入直办事,尚未病逝,却未见史料证明他出来说情。但他为康熙的“天下之正”,完全一副功成不必在我、建功必须有我的认真劲。

虽然李光地出面,“欲疏救于万死一生之地”,也“卒不可得”。而那个举报者赵申乔,就是李光地举荐提拔上来的。二人的关系好到了何等程度,史料未载,但是穿条裤子还嫌肥,就连康熙帝也时刻警惕他们结党营私,只是没有找到证据罢。

康熙晚年对李光地既爱又设防,怀恨且亲近。曾在《南山集》案中得以李光地援手获命的方苞,在《安溪李相国逸事》中说:“时上临御天下已五十年,英明果断,自内阁、九卿、台谏,皆受成事,未敢特建一言。惟公能因事设辞,以移上意,故上委心焉。每内阁奏事毕,独留公南书房,暇则召入便殿,语移时。”李光地靠卖友上位,攫取了仕途的第一桶金,又善于揣测皇帝的心思,恃宠坐大,让康熙帝忌惮他重蹈覆辙,但其于满洲朝廷,并无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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