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攝於2016年春節

文/葉木喊山

宋家廟的土匪惦記外公家已經很久了。

那是一九五八年的時候，村裏在搞農業合作社，人其實都很窮，沒有什麼可搶的，但是越是窮的時候，搶劫的卻越多。

土匪盯上外公家，並不是因爲外公家有多少財物，而是因爲外公家所處的位置比較偏僻，離村子有點遠。

家鄉多山，大部分山都是黃土山，這些黃土山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山腳下有一片比較肥沃廣闊的衝擊平原，方言稱爲“坪”。

因爲“坪”地形一般都略高於村莊，所以鄉親們又把“坪”稱爲坪頂。

誰要去坪上幹活種地了，就會說：我要去坪頂上了。

坪上除種了一些莊稼和蔬菜之外，還有很多村裏人的祖墳。

這些離村子比較近的墳塋地，打理祭祖比較方便，也在村裏人的眼皮底下，所以放羊的、割蒿柴的人都不會涉足。

現在肯定不會有人去坪頂建房子，那地方孤清的慌。但是那時候外公家卻在坪頂上，兩間小土房孤零零佇立於村子外。

土匪也正是瞅中了這一點。

土匪第一次來的時候，外公還沒睡。他聽到院子外面有響聲，偷眼從門縫裏看，只見有兩個人拿着砲子正朝屋門悄悄走了過來。

砲子就是特大號的木錘子，農村人用砲子來敲碎土地裏板結的大塊土壤和發酵後的糞塊。

外公知道來者不善，趕緊往牆角的火槍里扣了一個火炮，就這點工夫，沒想到太婆婆“嗤”一聲就划着了一根洋火。

那時候的人點不起油燈，所以一到晚上就黑燈瞎火，能湊合絕不點燈。太婆婆划着這根洋火，本意是想幫外公看清外面是什麼人。

外公知道這洋火光一照，外面的人肯定就知道屋裏有幾個人，所以趕緊“噗嗤”一聲吹滅了洋火。

但是外面的兩個人已經發現屋裏人有準備，所以沒敢下手，逃走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外公警覺了很長一段時間，啥事情也沒有，所以他猜想這羣人可能是隨機作案，並沒有瞅準他家，警惕心也就降低了。

有一天晚上，外公被生產隊派到了北九村工作組。

生產隊的領導在給外公和村裏人高聲分配任務的時候，宋家廟的土匪正好趕集經過，把外公晚上要去北九村的消息聽去了。

當天晚上，外公去了北九村，土匪就又上門了。

土匪一砲子砸開了屋門，把小舅舅一巴掌扇翻到了炕底下，又把太婆婆的兩個胳膊擰到背後。

兩三個土匪翻箱倒櫃，搶走了一包青菜籽、一身壽衣、一口大鐵鍋、一小袋子蕎麪。

一點裝在油籠裏的棉花土匪沒看上，走的時候一把火點在了院子裏。

外公回家後很生氣，下決心追查一番。

外公抽農閒的時候跑了好幾趟馬力鄉的舊貨市場，每次去都要在人羣裏細細觀察很久。

馬力鄉那時候是附近最大的集市，附近的舊貨都在馬力鄉的舊貨市場買賣。

外公猜想土匪肯定會在馬力鄉的舊貨市場銷贓。

連着轉了好幾集，外公終於發現在一個不顯眼的旮旯裏，蹲着個大鬍子，正在賣一口大鐵鍋。

外公靠上去，先把大鬍子的去路給堵死，然後一隻手按着他的肩膀問他說：“你這鍋，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那大鬍子看外公面色不善，反問外公說：“這鍋是別人買給我的，和你有什麼關係？”

外公說：“這鍋是我的，砸成鐵片我都認識，有人黑天從我家搶走了，如果是你搶得，你今天走不脫，如果不是你搶的，你最好說出賣給你鍋的人，不然我就當是你搶的。”

大鬍子一聽這話，有點緊張，對外公說：“賣我鍋的人，我只知道他是宋家廟人，大名我不知道，小名叫三十九。”

外公說：“好，我知道你常在馬力鄉上趕集，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不會對我說假話，你是把鍋留下呢，還是跟着我到生產隊走一遭呢？”

那人說：“鍋是你的，你拿走吧，買鍋的錢我也不要了。”

外公見這人口氣好，就沒有找他麻煩，把鐵鍋扛回來了家。

第二天，外公就按照大鬍子說的，找到了宋家廟。他進村一打聽三十九，村裏人人都知道，給他指了路。

外公來到三十九家裏，兩扇破木門沒有關，外公推開門走進去，徑直來到堂屋。

堂屋裏只有一個老太婆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外公給老太婆打了個招呼，對老太婆說他是來要回自家東西的。

老太婆一聽這話，神情很緊張。外公一看就知道不對勁，看來那大鬍子沒有說假話。

老太婆支支吾吾，趕緊給那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使了個眼色，那小孩子哧溜一聲就從屋門裏溜出去跑了。

外公知道小孩可能去喊人了，但是他也沒有害怕。他擔心有人從背後偷襲他，所以就進了屋子，靠着一口大黑櫃子站定了腳跟。

外公對坐在炕上的老太婆說：“我已經弄清楚了，你家三十九搶了我家東西，你好好給我，我轉身就走，你不給我，我就只能自己找了。”

老太婆語無倫次說：“你不信你找啊，我家三十九早就不搶人了，你不要瞅着我是老人你欺壓我喲。”

外公不想耽擱時間，自己在屋子裏找了找，自家的東西一樣都沒有。

他靠着櫃子正在納悶，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倚靠着的這口大黑櫃子裏沒有找。

大黑櫃子上掛着一把老鴨嘴的鎖，很結實。

外公對老太婆說：“你把這櫃子上的鎖打開。”

老太婆結結巴巴說：“鑰匙被媳婦子拿去轉孃家了，我也打不開呀。”

外公從門口的臺階上搬了一塊墊臺階的石頭，進門一石頭就把那老鴨嘴的鎖子給砸壞了。

老太婆嚇壞了，坐在炕上開始哭，外公沒理她。

外公掀起大櫃的蓋子，自家的壽衣、青菜籽、蕎麪都在裏面。裏面還有些其他東西，外公沒有翻，只是把自家的東西拿出來，收拾了收拾，背在身上就打算離開。

外公敢伸手剛推開屋門，一根棍子就帶着風朝他的腦袋劈了下來，外公側身躲過，抬腿一腳正好踹在偷襲他人的胸口，那人悶哼一聲，飛下臺階就再也不起身了。

走到院門口，又有一個人舉着一把大鐵鍬衝過來，外公肩膀一抖，把肩上的東西抖落在地上。

來人鐵鍬揮過來的時候，外公往後一躲，這人沒打到。

這人再次舉鐵鍬的功夫，外公順勢貼近了這人的身子，雙手一舉，就扛起了他的身軀。

外公把這人在院子裏像摔麻袋一樣摔了三四下，這人也不動彈了。

外公頭也沒回，一路不緊不慢回了家。

太婆婆擔心人家尋仇，外公說，你讓他來，這次來了就不是拳腳招呼這麼簡單了，這次來了，就是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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