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打棗記

夏日回故鄉,曬場前的幾株小棗樹上掛滿了紅色的黃色的棗子,沉甸甸地壓着枝頭,父親用一根竹竿撐住了其中一株的枝丫,防止它被壓趴,而樹底下的地上,四處散落着自然掉落的紅棗和被颱風刮下的黃棗青棗。

滿地都是,無人撿拾。

我對此印象尤深。

多年前,我寫江南舊聞,曾寫過“打棗子”篇。於我們這代人而言,棗樹底下,怎麼可能滿地棗子,卻無人撿拾!

老家舊宅大門口棗樹的最後歲月

過去的棗樹,多爲老棗樹,長在竹園裏竹子疏朗處,蒼老的樹幹,老皮溝壑縱橫,但新枝常常越過燕竹的竹梢,直刺天空。棗子品種爲夏棗,棗不大,不像新疆的大棗,也不像北方的冬棗,但很甜,而且奇怪的是,最甜的時候,是棗通體泛着透亮的黃色的時候,此時的棗,脆且甜,若是紅了,棗卻爛兮兮不好喫了。最好喫的時候,正是農曆七月初前後。

舊時農曆七月初,故鄉盛行祭祖炅央並宴請親朋之禮,非常隆重。所以此際小孩雲集,主家若有棗樹,打棗子乃是一大樂趣,或用竹竿打,小魚叉叉,或爬上棗樹再用魚叉竹竿,等等,這是主家官方授權的標準打棗法,打下的棗子,會被撿得乾乾淨淨,連青的都不會被落下。主家的親戚孩子打棗子時,村裏的孩子通常會去幫忙撿棗子,期間難免偷嘴偷嘗,所以,若與主家關係不好,一般會被拒絕,只好在竹園裏遠遠看着,舔着嘴脣。

在主家官方授權打棗子之外,也有一種雖然未經授權但卻是獲得主家棗子的合法途徑,那就是撿棗子。故鄉夏日多臺風,但颱風到故鄉,通常是末梢,雖然伴隨着暴雨,但危害不大。不過棗子卻常承受不住,風吹雨打時,也會掉落許多。這個掉落的棗子,村裏人是可以隨便撿拾的。所以,過去風雨尚未停歇,我們這等饞嘴的小子,便出門到棗樹底下撿棗子了,不僅撿本村的,還到其他村撿,當然,時機很重要,等雨停了再去撿,通常要空手而歸,所以撿棗子是講究搶時間的。

當然非法的就是偷棗子。經過棗樹的時候,趁周邊沒人,猛地踹棗樹一腳,棗子噗落落地掉下,趕緊撿了就跑,等主家人出來查看,人早就沒影了。當然還有用磚偷打棗子的,這些都是我童年少年難忘的記憶,至今成爲我這代人甜蜜的回憶。

所以,我對如今曬場前棗樹底下遍地的落棗沒人撿,還是很驚訝的。

有人採麼?我問父母。

也就村裏人或外地人經過,順手扯兩粒嚐嚐吧。父母說。

我家裏原來竹園裏種的兩棵老棗樹早就死了,門前曬場邊的三棵棗樹,不像過去老棗樹那麼高大,低矮,棗子結得倒不少,因爲樹不高,過路的人,連小孩也能扯幾粒。縱是如此,棗子依然滿枝頭,而樹底下,也都是跌落的棗子,無人撿拾。

過去偷棗子偷瓜果是因爲窮沒得喫,能有解饞的就偷,就不錯了。現在夏天瓜果多了,棗子那麼小,比棗子好喫的瓜果多的是,也便宜,所以,棗子也就沒人在乎了,送都沒人要。父親說。

想想也是,比如我家,父親種了葡萄,弟弟種了桃子梨子西瓜香瓜,品質都是非常好的,別說自己喫不了,連送都送不了。前些年院裏那棵老葡萄上的葡萄還有朋友來採摘,這兩年,基本就是隨它自己掉了,弄得家裏每天要掃好幾次院子。

儘管棗子送都沒人要,但是家裏還是願意送人,而不願意別人順手亂扯棗樹採棗,因爲容易傷棗樹。

我家曬場前的夏棗

我在門前的棗樹上扯了幾粒黃得透亮的棗子,也在樹底下撿了幾粒掉落的黃棗子,洗了洗,一嘗,非常好喫。於是,我跟父親說,採些棗讓小姑娘喫點吧。舊說棗養胃,讓她喫點對她好。小姑娘還挺喜歡。臨離開故鄉回京時,父親蹬着梯子,採了一籃筐黃棗,讓太座和姑娘帶回了北京。

不過,跟我們小時候像蝗蟲過境一樣劫掠周邊我們能找到的棗樹不同,如今家裏的三棵掛滿棗子的小棗樹,大概除了自己偶爾喫點,朋友來家喝酒偶爾帶點,過往的行人信手扯點,大多數,可能真是隻會餵了大地。

雖然小時候偷打棗子如今是行將步入老年的我們的美好回憶,但仔細想想,卻也不寒而慄——已我江南故鄉之風調雨順之土地肥沃,怎麼會出現小孩跟蝗蟲一樣饞的場景?父親可是回答過我,他小時候沒有這樣過。

幸運的是,時代真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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