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若說“引勾”,蜀人會誤以爲是“陰溝”,瞧瞧,。然後,又罵掉一個人的晦氣,或者,發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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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集中這些術語,但卻千萬別指望我們

臉上的皺紋能有什麼重大改變,更別指望,

不具名的死亡能豁然使你也成爲人民——

就因爲向未來傾述了蹊蹺的光蔭。如今,

這時代,連狗也是專業的,朝着麻繩鞠躬,

給手套獻上聰明的問候。”

- 鐘鳴 -

鐘鳴,詩人,隨筆作家。1953出生於四川成都,畢業於重慶西南師範大學中文系。大學期間始接觸現代詩,正式寫作。1982年畢業後,先後在大學、報社任職。曾創民刊《次森林》(1982年)、《象罔》(1989年)。1983年出自印詩集《日車》。1991年出版第一本隨筆集《城堡的寓言》,1992年短詩《鳳兮》獲臺灣《聯合報》第十四屆新詩獎。1995年出版隨筆集《畜界,人界》。受德國荷爾德林基金會邀請訪問未果,由基金會贊助出版有四川五君詩集《中國雜技,硬椅子》。1997年出版隨筆集《徒步者隨錄》,1998年出版三卷本隨筆《旁觀者》,批評文集《窄門》。2003年出版自選詩集《中國雜技,硬椅子》。2009年出版隨筆集《塗鴉手記》。2010年《畜界,人界》再版。2015年出臺灣版詩集《垓下誦史》。

鐘鳴詩選

鐘鳴寫作《旁觀者》時期,1995年,蕭全攝我仍坐在這裏

I sit in the dark……

我仍坐這裏,曉得哪些是廢話,歲月回返往復,

輕鬆的將一代人翻過,像河牀淹留的那些石頭,

貓頭鷹將湛藍的峯巒託付,向壁問未來能寄否?

我揉過多少紙團,想也是波瀾一圈圈的圈兒替。

時代打個響指,沒來由,潛伏許久,然後,又

冒然喊你的名字,妖嬈非同尋常,現在,只要

是張女兒臉,羽翼未豐,就有人彈個狐媚給你。

拮据伶俐只是一種算法,宮中斬美人演活報劇。

從唐朝算,有多少聰明,寬額頭,在這裏絕跡,

在這裏練習彈跳,像暮蟬怒不可遏,朝着窗口

無聲無臭,一吐雕題也無悔,就像掐滅個菸蒂,

古紙感染虛無隨分跑到破爛的樓梯口抑揚頓挫,

記錄的也是祕密收取的電錶,而不是朗月梟羹。

我坐在這裏,酒壚從古擅風流,外面天地再大

充塞的也是被毒藥和魚販子寵壞的利潤和暴君,

這些暴君是有商標的,鬼頭鬼腦,輾轉難入眠。

但脂肪很有一套,知道率獸相食先從哪裏喫起,

從頭,抽象的誘餌,你的思想,思想由善本來,

所以,耗子齒書爲樂,像偷軍閥的駁殼槍以及

小姐們快要暈過去的胸罩,翻身便抽你的椅子。

幸得草地柔軟,雲拍灰屁股。恍惚的政治小喫,

工蜂飛來飛去的靠背,或轉瞬即桎梏,或流眄。

如果,你僥倖還發明瞭什麼薛濤箋,也無非是

小家碧玉的玲瓏紙梏,沒準給你來個偷樑換柱,

百花潭變成動物園,萬里橋西就剩一個門牌號,

便於監視……總之,就要讓你活着時沒椅子坐,

暴亂的繞口令——板凳長,板凳寬,口無遮攔,

最後,一出《貶黃州》,要麼亡羊太多問歧路。

我披着幾個世紀前的破衣衫就像獵狗嗅的狼毫,

我越過的工廠大門和蒺藜,比吞下的魚刺厲害,

趕緊跑去牙科找母親的同事診治,步兵,大人,

先生。饅頭,吐司,渣渣面,郫筒豆腐乳似的

黨小組從反光鏡把我們的喉嚨和舌頭小心捏拿,

看有沒有詩學的隱射或隱射的詩學悄然變痱磊。

我坐在這裏,姿勢必須是仿生、傾斜的,哎喲,

但,一定得街坊居委會蝦蟆式的,蘊毒並諂媚,

否則,你辦不了任何事,鼻子靈嗅,眼睛也尖,

一眼就能識別帝國右翼,活命吐納就得反偵察!

你不能泄露是筆桿子,否者,其他人賊眉鼠眼

摸爬滾打靠攏,剽你作訓練場,還要洗腸倒灌。

我只能坐在椅子裏兜圈子,說莫斯科,巴拿馬,

用布拉格的地下偵訊轉喻坦克玩具,用契訶夫

引出第六病室,然後,再說彼得大帝,或獨裁!

否則,麻袋籠你的大腦殼,揍你,鼻青臉腫的,

真驗了童謠所唱:大腦殼,棒棒奪,你媽來了

跑不脫……我坐在這裏,如何逃出自己的形象?

我只能韻律中覓歲月蹉跎,看試管唾液,然後

毫不妥協,模仿狐狸寫書信:“自有野人相料理,

柳蔭茅店一包鹽”——在大連天天漁港,剛說

“料理”,脫口秀,便有服務員端上來日本壽司

和小爐燒烤盤。兄弟,誤會了。其實我說的是要

照顧白頭垂死者!看來,《西廂記》的光陰流年,

“慕古”再變不回“糊塗”,馴服的才能拈伙食。

櫻花尚巫,身在荊楚,肢體不從,便成東瀛的

電飯煲?我坐在這裏,絕不簡單的使喚辯證法,

椅子關節可用最原始的火,繩結,石斧或樹棍。

我用的每個詞都是生疏的,卯榫結構,若燕子

乜斜,千萬莫以爲是向組織傾斜,又是說糊塗,

糊塗後,纔可能傾斜。直接省掉中間的音符說

龍舞,豈不等於直接脫掉褲子說下流非love。

昨夜,蝕了燭光,嘴上唸唸有詞,過道里突然

想到“營勾”這個詞,現在,言謊騙,或勾引,

若說“引勾”,蜀人會誤以爲是“陰溝”,瞧瞧,

脫空朗誦秀,人多麼容易就作了韻律的囚徒。

看看——生活轉眼每天都是生詞,這可不會像

翻口袋那麼簡單,用過,扔掉,像雲陽的木匠,

有了電鋸便扔掉森林,荒草,柔軟的生物牙齒。

慚愧指好事,而非指幹壞事。所以關於羞愧,

我們誤訛很深,誰把誰的神經質乘眩暈撥動了,

或本都是磊落英雄漢,卻兀自在黑暗裏把淚彈。

我坐在這裏,喝酥油黑茶,悲傷那氧化的山民,

肺稀薄還酗酒,全靠這免於一死。活命必尋俗。

我坐在這裏,可以肯定地說,誰都不會是天使,

也絕非魔鬼,時間提醒我們的仍然是山川嵯峨,

而不是造化,所有空間,或都能蝶化滂沱大雨,

我所要做的,就是忘掉這些語言而將自然記掛。

2018,8,30.

Pheasant and Snake丨Katsushika Hokusai丨1833

這一夜

燭光裏有兩隻鼻子,兩個蛋白樣的燈籠,

她白皙是因爲她望電視象望着火紅的新年。

去年是在米亞羅,那一年很寂寞——

枯守着龍之灰,那年是龍年,那一年,

淪陷的城市盡是防空兵,那一年,鑼鼓鏗鏘,

帶鼻菸壺的電梯安在了上海,報關的鐘也響了,

梅在蘇州,滾燙的芝麻小湯圓,魯迅阻家未成,

瘦着面龐由蕭紅陪着補喫了幾根小黃魚。

那一年,所愛的人在延安只廢了武功,

一個兒童在桌上玩耍,而父親卻指望他

能儘快優雅掉這一年,順手解開花旗袍。

“那一年”可就太多了,一幫人在虎丘雅集,

一個人死在另一個人的懷抱,肉體在速遞,

遞在一個不負責任的人手上,那就等於我們

所期待的革命翫忽職守,其實是時間翻版——

是“那一年”用石板水印了“這一年”,

瓦在警察手上擲着,在大地上,仍舊是這大地,

“速斬”變成慢慢的跟蹤和折磨。獺,好淫,

而執美人,而美人恨得發瘋……那一年,

她們愛得不得了,而這一年,卻氣得要死。

所以,動人的乳房沒這一年,只有這夜,

這一夜的生疏,像柔和的雞毛一般撲打,

春夢亂飛,辮子在沸騰的樹叢裏無情地糾纏,

我見過這樣的害羞,這些缺氧的輪廓,

撥喇着轉過身去……只能說“這一夜”。

浪費掉這一夜,就象浪費你一個翻滾的氣泡。

吹滅燭火,然後盼望着對日常一點小小的顛覆。

每年我們都罵,好不容易罵掉一個人的痔,

然後,又罵掉一個人的晦氣,或者,發誓說

“哀家不入”,接着就發生了上面那些險情。

2001年,1月24日

Multi-eyed Oni丨Katsushika Hokusai

髮型師

這家店叫“歐萊雅”,跟我們在展會稱那些

新款的車型“寶來”,“波羅”,“派力奧”一樣。

髮型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身上捆滿刀叉劍戟,

像個日本武士,正要去割那些昂貴的稻草人。

她們歡叫着被宰,在泡沫裏變成一個橢圓形,

蒙着臉,就躺在我身邊,想象着聞鸚鵡的羶腥,

享受着“歐萊雅”的噴霧劑,自制的,讓人暈眩,

燈罩上也寫着“歐萊雅”——誰知真的來自法國?

這還不算風險,危險的是分工很細,彷彿

每根頭髮都有個精心的助理,他會提醒你

護膚用的是這種,飄香柔軟用的是那種……

周圍全是分歧的美容師,全都會剖腹相述,

(這讓我想起好幾年前一個詩歌老表敲門即說

今天我們要剖腹相述,嚇得我趕緊扯了個垛子

去父母家,躲到他把我留下的飯票掃蕩個乾淨。

恍若看了部電影,《剃刀邊緣》,有才何棲棲?)

不斷地填單,溫柔得像夜幕下垂,等待一個飛天。

這還不算危險——危險的是你完美的戲謔模仿,

是洗頭的專業化讓你的頭髮像炸彈一樣發酵,蓬起,

對保守生活充滿了恐懼,以致魅力四濺,呼喊雄起!

誰還會去想頭髮,想加工廠,而不想生活的淘汰者,

都是一種被俘虜的戰利品,“歐萊雅”只是一種命名,

對它我要求最簡單的髮型,毫無疑問,混形者呼之即來,

他真像個專業的恐怖主義分子捏着刀片開始瞄你的下巴。

哎喲喂,哎喲喂。怕,怕。

2002

一隻黑手套

聽這刺耳討厭的、壓低了的口音,

如果,我的你的發誓是背對着她,

在櫃子裏極吝嗇地進行,像彼國

童話,遠離或乾脆模糊了現實事物,

那我們曾許諾的玫瑰園便肺活量稀缺,

那你今冬所戴的也必是一隻不可原諒的

黑手套。它的扣子過於彆扭,或隱蔽,

也正好與往昔我們大家猜忌的心分開。

黑的一定不能吹噓成白的,灰的,或條紋。

數數三、九爲大,不能五指再歧生別的古怪。

除非手套很寬,駢齒而生,整體看像袖籠,

戴上後就是操練抒情,猶抱琵琶半遮臉,

迷戀各種配套的遊戲,誹謗,渴望升遷

和隨之而來的抓捕,然後,跨步上前說:

“不”。瞧,詩歌多容易啊!形體乾枯瘦削,

喜歡鬥嘴然後發財,掌握了串門翻嘴的奧妙

拍結巴子的肩膀,很快就挑唆爲都市裏的

便裝,忘記了凍疤,寒酸,無知的羞辱,

電話號碼潦草,還有本地的口舌和公文包,

曾僵硬地立正喊“同志”。所以也別忘了

有很長時間,我們未曾稱呼過“先生”,

只有揣手的燕子說“親愛的”。母親一照面

即知誰會使壞,而誰的手套一定是破的。

現在,我們的嘴皮鬆弛後謙虛地會了嗎?

會稱“先生”了嗎,像河馬大嘴巴同志?

我們在陋巷子裏攪動着的新時代的瓶頸,

你也很難說,它還處於物理學庸俗的

包圍中,挨家挨戶地說:“切記要小心!”

小心什麼呢——小心某個可疑的動機。

你會發現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在半開的

水壺裏高談闊論,而那顆痣瞄準的卻是你的

女鄰居。關於陰謀論,關於繳費,黑手套

便很有可能是過道中一隻電錶改裝的魅影。

你想它易容,或把口語的消費轉嫁給

另一次竊聽――無數回暗中還真幫過你,

你正扮演少年強人,所以還無法看清,

一顆劣質的金牙,長時間氧化後開始發黑,

它教的政治語文和數學在黑板上是搖擺的。

所以,每月我們都得重新對付一個不撒謊的

抄表員,仍很難說,是不是黑社會所派遣。

只要一提及黑社會,就像說蜜蜂之死,

就想起狐狸戴墨鏡,出門入戶,也排隊,

在雜貨店買便當。和你一樣呲牙裂縫,

手指因爲溫度而靈活,單手套,黑的。

狡黠的老人都戴,拼裝大師,隱蔽的體質。

如果,每個人,你我都要詢清其來歷,

大概也就是一個鄉下擤鼻涕的二流子,

或縣級武裝部的小惡童――燜福匪淺,

突然有人幫着交學費和管理費,暗中監視,

看我們是否還是那麼愛在老鼠伙食團偷食,

隨便從手指縫隙偷窺女子害羞,聽人交談,

與卑微的個人進步無關,那麼,你便可能

起身戴錯了一個陌生人的手套,僅僅因爲,

在你也曾去過的地盤,他剛付了電話費,

然後在電影院又發動了一輛吵架的摩托車。

我們都帶過洋盤女友在售票口享受過,

炫耀的人生,那剛點火的是兩張親匿

而無形中寬大的屁股——就因爲有了

共同的公共場所。有種皮貨叫“黑豹”,

其實也恍若是貧窮的一個粗暴的代名詞,

還可以不停地換車廂座位靠近女王陛下。

我集中這些術語,但卻千萬別指望我們

臉上的皺紋能有什麼重大改變,更別指望,

不具名的死亡能豁然使你也成爲人民——

就因爲向未來傾述了蹊蹺的光蔭。如今,

這時代,連狗也是專業的,朝着麻繩鞠躬,

給手套獻上聰明的問候。誰說你身陷囹圄,

或巫師的玻璃球,黃色錄像,或槍的彈簧,

就是個真英雄!自己懷疑,也笑的合不攏嘴。

未來誰能澄清,誰能爲你勇敢所反對的提供

有利的證據?結巴和不聚焦的斜眼都會害人,

未把面具或褲裙分開,反倒看見乾淨的靈魂

四處握手,細雨中人影駁雜,又正好約了勝利

廣場交換黑手套,帶上成本,或更利索些。

1997

The ghost of Oiwa丨Katsushika Hokusai丨1831

耳人

事雖行不通,可知你並不瞭解我,認輸算了,我本身就是個耿直而無法忍受什麼的人,又多有蹇澀,只是偶爾與你相識而已。1

蹦呀蹦呀,小矮人,

耳朵觸耳朵,你

聽見什麼,細葉梨麼,

還是吼鬧的魚?

你鑽到皇帝的夢中,

還是我的身子裏?

在誰的耳膜上哭呢?

在哪一片水中泳着?

小矮人,着紅衣,

小矮人,唸咒語。

是婚嫁的,

還是亡國的?

社鼓,紙馬。

小矮人,小矮人,

在誰眼裏祀雨?

金枝葉,紫葉梅,

蓬萊的杏子,

我打坐的柳樹。

小矮人不怕梟首,

小矮人沒有頭:

小矮人也不怕愛情,

他沒有胡桃一樣

活蹦亂跳的心。

誰也知大道尚無端倪,

人和人仍在釜中泣,

佯裝歲月蹉跎依舊是

州府老手,小矮人呀,

到底吹的是相忘江湖的

排簫,還是貧家箜篌?

小矮人呀!若持鏡兩相看,

蜀宮夜宴,苟且的仍是人事

但願不是白門西施計自深,

夫差劍歸吳郡,郫筒有麻姑。

小矮人最怕的是

文字獄,是皇帝的

香爐,漂亮的緞子,

小書生們的投壺。

是鬼神嫉妒算計的

空祠,暗剿的故壘。

獎你一條小白腿,

奏你一個暮春金帛,

然後再揭你的羊裘,

砍你的頭,銅鏡子,

玉蟾蜍,在棺材裏,

再爲小小的死亡封侯。

小矮人,手捉鸞刀,

鼻子一股羶腥,

像個喫葷的釣叟,

更像沒魂的石頭。

哄呀哄呀,小矮人,

讓我飲一盅菊花酒吧,

讓我嚐嚐宮中樂事:

如夢的鮫魚,比荔枝

還甜的玫瑰乳頭,

簾子後吹的空管,

絹紙上寫的星斗。

就爲了和你弈弈棋,

你抖出了我的祕密,

你像密探一樣盯我的五臟,

而我只是你的風簾,

你也只是我的畫屏。

小矮人,一錠金子,

小矮人,一把鏽弓。

呼吸的靈丹妙藥,

死亡的內部技倆。

1993

注1.譯自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原文:“事雖不行,知足下故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狹中,多所不堪,偶與足下相知耳。

Mitsukuni Defying the Skeleton Spectre Invoked by Princess Takiyasha丨Utagawa Kuniyoshi丨1845

題圖:Mitsukuni Defying the Skeleton Spectre Invoked by Princess Takiyasha丨Utagawa Kuniyoshi丨1845局部

#飛地策劃整理,轉載提前告知#

策劃:杜綠綠丨編輯:燒酒(實習)

除了愛情,我們談論其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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