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欠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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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毕竟是人一生中最快乐无暇,思维空间最广阔的季节,大脑的每一个沟都会对扫描过的人或事留下清晰的痕印。我的少年时代便与我曾经居住的这个城市的一条街有着丝丝缕缕难以让时光挣断的记忆。那就是背靠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的棉花街。

那时的棉花街全长不过三百多米,呈L字形。我家住的小院正好在L字形的拐角处。街的一头连着小什字,另一头通往沧白路。整个街面由石板铺砌,遇到下雨,街给洗得清亮,我和邻里的小伙伴特别喜欢光着脚在雨中嬉戏。滚铁环、抽陀螺、弹玻璃珠都是在石板路上学会的。站在小院门口朝街两头望去可以看到街的尽头,只是后来较长的一边街成了菜市,盖上风雨大棚才挡住了一半的风景。不过这也给以往平静的小街新添了太多的人气。每个凌晨天还未亮,菜市闹闹攘攘便会吵醒悠静了一夜的梦。

既然叫棉花街,遥想命名的年代街上和棉花相关的商家定然不少。即便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街上依旧还有六、七家卖棉花、弹棉絮的店铺。棉花白白的、柔柔的,这条街或许在棉花的长期浸润中竟然也养出了这般特点。整条街定居有千余户人家,在我的记忆里街坊邻居从来都是和睦相处,互敬互助,少有邻里间的吵架斗嘴的杂音。山城本来是个大火炉,到了三伏天家里闷热得根本没法睡觉。一到傍晚时分,各家各户就开始往街沿泼水降温,接着再密密扎扎地摆凉椅,搭竹床。夜幕降临,家家男女老少便露天而宿,处处门窗敞开,竟少有不轨拾遗人。

我住的小院天井中有一台大石磨,平日少用,临近春节前石磨才开始隆隆作响,相邻街坊都忙着来磨汤圆面。特别是除夕前两天,还要排长队挑灯夜磨。院里的好些家人热情地争相给推磨人端茶水品汤圆,热气腾腾不一般,仿佛已经提前在过年了。

一个秋天的黄昏,我放学回家。走到院门口,见有一对青年男女在门檐下避雨。男的提一兜菜,女的梳两条长辫,面容清秀,抱着双手望天有些无奈。我看两人似觉面熟,就摘下头上的草帽递给女的。女的略微意外,接过草帽莞尔一笑:“要得、要得,用了还你。”然后拉着男子匆匆消失在雨帘中。当天晚上,她真就撑着一把大红伞和男的一起来还了草帽。至今,我仍模糊地记着她那清秀的样子。

记忆中最不能忘的是我十二岁那年的春季,街坊有三名热血男儿当兵入伍,融融春阳下,锣鼓爆竹声灌满半条街。我挤在欢送的人群中,看着三个身穿崭新军装,胸带大红花的青春模样,心里充满喜欢。缘此在我心中滋生起人生最初的羡慕和不太遥远的期望。

十几年的光景里,棉花街总是白日闹闹攘攘,晚上平平静静。后来,我上中学寄宿在城市的另一方,回家的时候少了。再后来,我们家搬迁到另一条街去了,棉花街便渐渐离我更远了。但是,这条街却从来没有在我的情感中消失。

四十多年前,中国开始大变样了,我生活的这个城市也随之开始变样。有些地方变得甚至让你觉得不知身处何地。就像当年的棉花街,如今虽然街名依旧,路牌仍然立在路上,但是,整条街已经面目全非。石板路早就没有了,街的两头在好些年前已连接了两条宽敞的大马路。街的两边高楼比肩,绿树掩映,白日里车水马龙,夜色中灯火耀然。街上不再有小男孩滚铁环、抽陀螺的身影了,而是成群结队来看江色夜景的观光客。虽然两江依旧常常传来汽笛声在楼宇间和街面荡漾,但是那位曾在雨中戴草帽的清秀女子和三位脸色红扑扑的青年士兵如今都去哪儿了呢?那台大石磨还会在什么地方隆隆发响么?

啊,那条给过我温暖和快乐的棉花街,那些与记忆交织的曾在这条街显影过的人和事,今天都因为岁月积淀的智慧和新时代的蜕变,已经被我赋上了私人化的深切情感,铭记在了个人的人生编年史。

老街不忘,且历久弥新。

(图片来自于网络)

【作者简介】莫欠恒,安徽合肥人,现居重庆市,已近古稀之年,赋闲在家,偶有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小说见于报刊,出版有散文、杂文集,现为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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