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花姐的指向自己的槍口,張麻子怒了,質問他的兄弟和師爺:

“一個土匪碰上惡霸,多麼簡單的事,讓你們弄得這麼複雜!”

辯證唯物主義教導我們,要把複雜問題簡單化,事物是矛盾的,事物是有規律的,螺旋式的上升是歷史的必然進程。這是真理。

但辯證唯物主義的外包裝上,還有一行小字

——此規律不適用於中國足球。

中國足球的規律,是歷史老師總結出來的。一句話概括:

將簡單的問題複雜化,再將複雜的問題簡單化。

聽起來有點繞口,卻是一個邏輯閉環,叫囂尼采的瘋狂都未曾想到世界上會有如此完美的閉環。

天海與遼足,擺在中國足協面前的兩隻攔路虎。

如果不是有疫情在此,真的很難想象足協究竟能不能在原定的2月22日中超開幕之前完成這項偉大的工程。

作爲一個擁有26年經驗的職業聯賽,准入規則就擺在那裏,一條一條對應,就像幫老師批改作業的課代表,對錯錯對,最後得出一個總分數,及格還是不及格,一目瞭然。

可是足協這位負責人的班主任老是認爲遼足和天海是兩個不一樣的學生。一個是二年級之前學習很好現在不行了的迷茫孩子,一個是之前囂張跋扈後來爸爸鋃鐺入獄的前富二代。這兩者,顯然不能用一套標準答案對待。

但這倆孩子的表現實在不同。遼足放挺,任爾東西南北風,反正我沒錢;天海努力,四處籌錢,到處講演,時不時地來個集體上書。

天海說:教練,我想踢球。遼足說:教練,我想退學。

我們小時候都遇到過這種老師,好學生做錯一道題,他總覺得是題有問題,壞學生做對一道題,他總覺得你是抄的。

下最後通牒,引來贊助商,開聽證會……解散,足協讓這出集倫理、商戰、苦情、悲劇爲一體的狗血大劇“中超的誘惑”,生生演了三個多月。

可是天海最終還是死了,遼足最終還是轉世了,那這三個月的時間都去哪了呢?

《走向共和》有個片段,一幫大臣在攝政王載灃的跟前吵吵着要改革,年輕的載灃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我大清自有國情在此!”

事兒有時候不禁琢磨……甚至讓人感覺有些穿越。

當年,也就是99年。中國足壇比賽出了一場天雨粟,鬼夜哭的比賽。

話說那是當年聯賽的最後一輪,主隊重慶隆鑫已經無慾無求,客隊瀋陽海獅必須要全取三分才能抓住留在甲A的稻草繩。

壓力可想而知,但暗流開始湧動。

果然,開賽後不久,主隊一個叫馬克的外援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晃過摔倒的後衛,在另一名對手上來補防之前一錘定音。

主隊球迷在看臺上瞬間沸騰。哪裏有什麼暗流?那只是一小撮不懂球球迷蓄意編造出來的謠言罷了。球迷們用笑容等待着下半場的開始,用一場勝利爲這個賽季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1999賽季甲A最後一輪比賽的下半場,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

整整6分鐘過去了,兩隊球員才慢慢悠悠的從更衣室中走出來。而另外幾場關乎瀋陽海獅命運的比賽,進入了下半場的鏖戰。

重慶的球迷從小夥子們臉上看到了一絲異樣。渾渾噩噩,扭扭捏捏,羞澀的像個小媳婦。

該來的總會來的。

71分鐘,瀋陽海獅外援艾迪瓦多一腳半軟不軟的射門,竟然跌跌撞撞的穿過了兩個重慶後衛以及門將符賓的腋下。

但這只是前戲。

時間在球迷的喧鬧中溜走了,此刻其他比賽場次均已結束,瀋陽海獅的保級對手廣州松日2-3不敵天津泰達。

瀋陽海獅贏球就能保級!比賽還有6分鐘,6分鐘的高潮,6分鐘的表演。

海獅一個似射非傳的射門“打”在了符賓手上,可惜符賓沒有抓住皮球,反而託給了對手外援艾迪瓦多,一個電光火石之間,絕殺。

這時,球迷們才發現,下半場不是按照裁判手中的表走的,而是按照某些人的劇本走的。憤怒了,重慶大田灣潮溼的空氣中,響起了那句強有力的方言:

“家糗,家糗。”

滿天的口水中,是瘋狂慶祝保級成功的瀋陽海獅全隊。他們當中那個名叫章健,一個臉上長着絡腮鬍子,濃眉大眼的官員出來接受了媒體的採訪,上來就說:

“我們將會爲中國足球做出更大的貢獻。”

並非是有意回憶中國足壇這些前朝掌故,只是面對中國足球又一個歷史時刻——昔日十冠王是否消亡、昔日土豪隊何去何從——這些事情總是不由得往腦子裏蹦。

人老了,總是愛回憶。

但後面還有一句話:回憶是現實的投影。

相比於假球,十冠王的消亡與土豪隊的倒塌可能也就值個五根毛。

但二十多年過去,無論是當年的十根毛還是今天的五根毛,無論手機是大哥大還是5G通話,中國足協的處理方式貌似好像大概都……

沒什麼變化。

這段時間,爲了天海的解散,足協估計也沒少加班。

畢竟特殊期間,組織開會,組織研討,組織投票,要在科學合理的情形下進行。

渝沈之戰之後,足協也是忙了個腳打後腦勺。

但二十年過去了,似乎效率並未有明顯的提升。

那場詭異的比賽第二天,中國足協時任的總舵主王俊生就拖着疲憊的身軀來到辦公室,迅速的組織了中層幹部開會,上來第一句話就是:

“看了嗎?”

這句看了麼意味深長。

作爲中國足球的總舵主,王俊生很生氣,一夜未睡,他堅信,那場比賽絕對有問題。

電視裏反覆播放着章健接受採訪的鏡頭。據說章健之前是個話劇演員。

根據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論,演員與角色應該合二爲一,融爲一體。很顯然章健做到了,他是個好演員。

面對鏡頭,章健把握住了足球經理人這個角色的三個維度,第一是驚險保級的激動,第二是對於絕殺的意外,第三是對中國足球未來的昇華。

當時,中國足協不能確定中國足球的未來能不能被這場球昇華,但是能夠確定是中國足協確實是生氣了。

緊接着,調查組,特派員,督導團,都下去了,甚至還特別有現代意識的請求央視和人民日報進行跟蹤報道。

足協的雷聲出來了。

儘管瀋陽隊也給他們設置了一些困難,比如好喫好喝,比如一問三不知,比如不翼而飛的鑰匙,比如天衣無縫的口供,比如新來的會計出納……

參與調查的足協官員馮劍明說:我看不出任何問題。

但足協調查組還是於賬面的數字之中找到了蛛絲馬跡。

在那場比賽之前,瀋陽隊有幾張大額借款單被轉移到了某家不知名的公司。足協趕過去後發現,這家公司已經註銷很長時間了。

不多時,調查材料遞了上去,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籠罩在中國足壇。

三個月後,中國足協紀律委員會向媒體宣佈,給與重慶和瀋陽兩隊各罰款40萬元的“重磅”處罰。

三天後,中國足協的戶頭上收到了兩隊合計80萬元的罰款,並給兩家球隊寫了回執,上書三個大字——已收訖。

這就是足協耗費了180天的高度重視的調查。

看到假冒僞劣產品要找警察叔叔,其實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更何況你都在製假售價的窩點看到了證據。

十幾年後,當時重慶的主帥李章洙面對鏡頭,淡然的回憶起了往事,他說那場比賽之前,自己房間的電話響了,電話那頭直接說,這場比賽能不能別讓那誰、那誰、那誰和那誰上了。

李章洙很爽快的答應了,但是提了個條件:

“三千萬。”

“太貴了”

“那你就別想了。”

有人明目張膽的打電話給一隊的主教練,讓其在一場比賽中做手腳。而中國足協給出的結果卻是:

消極比賽。

也是十幾年後,已經退休的馮劍明說:

“假球黑哨不是那麼好查的,這事兒必須藉助公安部門,他們是專業的。”

本來挺簡單的一道選擇題,讓中國足協給做成了高考數學最後一道拉分題。

可惜還沒做明白,一分沒得。

99年的這場渝沈之戰,賽前有人找到松日老闆潘蘇通,開價200萬,可保松日無憂。但遭到了拒絕。06年,恒大前身廣藥爲保衝超無憂,掏了20萬拿下了3分。

在人們的普遍印象中,20年前的20萬應該等於20年後的200萬。

中國足球,不能用正常規律來看。

把簡單事情複雜化,收到了第一個惡果,也是最惡劣的那個惡果。

如今的天海解散,似乎並不如假球那般天崩地裂。但相同的思路下去,誰知道呢?

張麻子是個理想主義者,按照他的邏輯,事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能成就成,該死就死。

但張麻子的小弟和黃四郎是實用主義者,按照他們的邏輯,事情應該這麼辦但不能這麼辦。

可惜足協當不了張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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