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时候,有几样东西是最鲜的,蚕豆便是其中之一。这时候即使简单做个蚕豆米子蛋花汤,起锅的时候稍放点盐,也是鲜美绝伦。我们这里虽然不时尚饭前喝汤,但饭后盛一碗来喝,也是畅快得不得了。好吃的东西在做法上其实越简单越好,当然好吃的东西也是吃起来越直接越好。不施粉黛的美好,便是清纯。

春天还有一样最迷人之物,便是河豚。那日和朋友做了一个河豚蚕豆汤,好喝至极,河豚也肥美。其实我以前不怎么爱吃河豚,但也看情况,鲜活的河豚现杀做汤,当然绝美,加点蚕豆到里面,更是鲜上加鲜。春天最大的好处,是舌头上的味蕾和食材们一起苏醒。当其时,当其食,有因缘际会的感觉。这时候,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下,唯独应季的食物不可错过。一错过,又是一年的等待。

林语堂说,中国人过去是这样写请帖的:“已是6月底了,如果你不来,那就等到明年5月份才能吃另一条鲱鱼。”

所以有些反季节的蔬菜,永远达不到那种恰当其时的妙处。甚至最好的保存方式,也留不住当季食材那种独一无二的鲜美味道。比如蚕豆,每年我爸都要剥十几斤放到冰箱里。但日后每吃一回都厌恶一回。味道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根本吃不出印象中那种理所当然的鲜美。食材徒有其表的时候,便叫你生出时光不复的哀叹。当然有些东西注定是种遗憾,也许正是因为遗憾,才生出惊艳感,生出美好。好像人生,若没有生老病死,人人更是要无所顾忌,作恶多端。

不过,小时候是根本吃不出蚕豆的好的。那时胃口好,吃什么都香,反而对一些细微的好滋味没有注意。

小时候吃蚕豆,记得只有一种吃法最好玩,便是将蚕豆用盐水煮熟,用细线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如一串佛珠。一串蚕豆,可以吃一个下午,想起来的时候就抓一个丢到嘴里。与其他孩子打闹的时候,彼此拽对方脖子上的蚕豆吃,拽的力气若大些,一串蚕豆便散落一地。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继续打闹,然后一哄而散。

大人最爱的吃法,是用咸菜煮蚕豆,咸菜首先要好,最好是那种现腌时间并不长的小菜,与蚕豆一起煮出来,咸菜也是嫩滴滴的。一嚼起来,满口生动。咸菜也是至鲜的美物,与蚕豆相得益彰。两者搭配,虽是草根结合,也如神仙美眷一样的动人。大人们都爱吃这个,往往一炒便是一大锅,早上搭粥,中午下酒。闲得无事的时候,拿一双筷子,一人也能吃下去半碗。小时候,我们视所有的蔬菜为畏途,所以吃得不多,倒是如今大了,口舌之欲日深,反而喜欢起蚕豆。

当然,家里做蚕豆也有不合适的吃法。尤其我丈人家,中了电视上那些扯淡专家的毒太深,有时候做出来的菜叫你哭笑不得,比如烧番茄汤的时候,也加一些蚕豆下去。我不懂化学原理,直觉上,我认为酸味的食物虽然开胃,而至鲜的食物则与之相冲。当然,比起有时候他们烧番茄汤的时候还会放蟹黄来说,这个多少还能接受。

蚕豆花细看很漂亮,如紫色的小蝴蝶,大面积地看去,似乎比较平常,但俯身下去仔细观察,可以看出一份大自然呈现出的精美。蚕豆还可以生吃,尤其在刚刚结出豆子的时候。那些春天的傍晚,在亲戚家田地里散步,随手抓把小蚕豆,边剥边吃,虽然有淡淡的豆腥味,却是别具一格的口味,尤其新蚕豆嫩得如包着一汪水,味道也是甜津津的。吃起来欲罢不能,甚至不怕吃坏了肚子。后来蚕豆长成,再生吃也可以,只是豆渣明显多了。

蚕豆我们这里叫“蚕豆米子”,米子是指豆角里的内容,连起来叫透着一分亲切。

有时候想,在外地,假如恰好也是春天,在饭店里看到有新上市的蚕豆,必然要点一份加蚕豆的鱼汤来喝。如果点单的小姑娘就便往厨房里一喊:“来碗蚕豆米子鱼汤。”那个时候,听到这一声乡音,心里便会生出一丝思乡的温暖,也恰好温暖了那一刻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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