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正在发呆,苏湖管护站的站长老王陪着老佐、老赵已经走出来了,要带我们去逛逛。心跳立即加速,以我的记忆,有这样夸张前足的甲虫,再结合整个身体长度来看,全中国只有两个种:阳彩臂金龟、格彩臂金龟,臂金龟属的另外5个种都要小一号。

李元胜 诗人、博物旅行家。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曾获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

虽然有思想准备,在进入苏湖国有林区的时候,我还是被彻底震撼了。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给远方的山峦刷上了一层黄金,暮色已开始填充整个树林,一切美丽又寂寥,像演出中间那种短暂的安静。真的,这里的树都历经曲折,它们伤痕累累的树干、优雅如舞蹈的树枝都好像充满了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换上轻便的背包,从苏湖管护所走出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要融入这片意外的美景中。

在曼稿自然保护区缓冲区,我看到的森林是充满生机、万物竞发的次生林,那是一个林木的拥挤会场,它们面对着面,背贴着背,就一点点缝隙,还长满了各种藤本植物,我要在它们中找到一条小道走进去都并不容易。而这里低头沉思着的,则是历经沧桑之后,数百年自然淘汰中的胜利者。它们每一棵都堪称一座生命的纪念碑,每一棵都拥有近乎奢侈的空间。那些昔日的竞争者早已消逝,成为它足下土地的一部分。失败者的退场,使森林变得疏朗,这些大树尽最大可能地舒展着它们巨大的树冠,它们的树干又为无数弱小的植物提供了舞台。有些树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的植物园,在一棵树干上,从高级的被子植物到原始的苔藓植物多达30多种。这些寄生的附生的或者只是缠绕而上的藤本植物,让大树看上去飘飘若有仙气。

正在发呆,苏湖管护站的站长老王陪着老佐、老赵已经走出来了,要带我们去逛逛。在老王的提醒下,我们开始低头关注地面,还没走上百米,就已经看到几十种蘑菇。

老王指给我们看,能吃的有肥硕的颜色多变的奶浆菌,有丑丑的黑喇叭菌,有成堆的扫把菌。比这3种菌好看的菌太多了:有的举着深红色小伞,茎如铁丝;有的浅白色,似乎是半透明的,像海里的水母;也有的身材高挑,白伞茎上还有蕾丝样的裙边……要是时间够,我真想用一个整天,慢慢拍这个美丽、神秘的大家族。

李元胜正在拍虫。

回到所里,晚饭前我就把灯挂好了。我的灯泡是暖光源,对绝大多数昆虫来说更有吸引力。晚上九点,一只大蛾翩翩而来,围着我们飞个不停。原来是一只大蚕蛾,后翅有一对漂亮而醒目的眼斑,酷似猫头鹰锐利的眼睛。让远在重庆的朋友查了一下,原来是黄猫鸮目大蚕蛾,在大蚕蛾家族中,算是比较少见的,据说全国的标本很少,雌性的更少。这个时间段来的,正是雌性,雄性要凌晨才来。我们提心吊胆地盯着这只精力过剩的雌性黄猫鸮目大蚕蛾,怕它东游西逛一阵干脆飞走了,怕它扑腾得太厉害,把自己的翅膀弄残。半小时后,它才安静下来,停在了灯光旁的树桩上。其实,还不能说是真正的安静,它优美的翅膀仍旧在战栗着,仿佛感觉到了陌生的危险。

晚上十点之后,甲虫开始出现。我先注意到的是一只硕大的雄性中华奥锹,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观赏甲虫。中华奥锹雄性多型,除鞘翅外缘呈红色或橙红色外,全身黑色,看起来非常酷。

然后,飞来了一个罕见的甲虫,雌性的三栉牛。三栉牛科昆虫我国只有两属五种,它们有着强大的前钳,很容易误认为天牛。传说中,三栉牛都是暴脾气,这只雌性也不例外,只见它怒气冲冲地在地上左冲右突,一言不合就振翅起飞,碰到什么就把一对大钳戳过去。后来,我的朋友鉴定为威氏王三栉牛,也就是甲虫爱好者们戏称的云南王。

经过申请,管护站同意了我和老赵参加护林员的日常巡山。巡山是不考虑天气的,风雨无阻。由于惯在山里行走,我并不担心自己的体力,只担心护林员走得快,而我习惯慢慢观察,这样会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在仔细问清楚线路后,我和老赵先行出发。这样的时间差,可以让我们的慢行稍微从容点。

我们缓缓走着,雨雾中的林子,美得让人心生欢喜。老赵看上去比我还喜欢,他一边走一边感叹,兰花太多了,石斛太多了。兰科植物中,我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是石斛,家里也种了十来个种类,视为宝贝日日呵护。但苏湖林区的石斛,却举目皆是。连落在地上的枯枝,上面都还有活得好好的石斛。

这时,两位女护林员和一个男护林员王长生组成的小组追上了我们。林子里的树虽然多,他们却熟悉得像家人,哪棵树上有什么藤,哪棵树空心了,一清二楚。

我不失时机地,一路向他们打听蘑菇的名字,一边用相机做记录。问着问着,发现一个问题。好多蘑菇,护林员姚云湘都说一个名字:脚蹬菌。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一大类菌的名字。后来,发现一种马勃以及还有一种叫辣菌的,她也称为脚蹬菌。我们便要求她详细讲一下脚蹬菌的范围。她停下脚步,提起脚在空中蹬了一下,然后还配合着翻了一下白眼,说:“吃了它们,脚一蹬就死了,所以叫脚蹬菌。”

大约下午两点,我们回到了管护站,结束了当天的巡山工作。虽然腿有点累了,但仍感觉不太过瘾。

黄昏前,趁着烈日的下午,我们忍不住又往林子里走。一边看风景,一边欣赏着身边大树上的各种兰科植物,我们走得轻松而愉快。在一棵树上,我发现有一株藤本植物,似有星星点点的花,跑过去仰着脸一看,不由惊喜地叫了起来:野生的球兰!球兰是萝藦科球兰属植物,是近年来园艺爱好者偏爱的新宠,其花如球,精致剔透。野外发现球兰的报告极少,我感觉自己太幸运了。它虽然没有家里种的球兰那么肥嫩,甚至花也没有形成球型,但在这山崖边的树上,斜伸出几枝,无限自在又占尽风光,别有一种骄傲的美。

少有的晴朗的一天,对晚上的灯诱是极大的利好。于是,从晚八点起,大家都围着我的挂灯和白布,兴奋地想看看能引来些什么奇异之虫。5分钟、10分钟……时间流逝,白布上什么也没出现,围着的人慢慢散去,九点过后,只剩下我和老赵。我仍然信心十足,对老赵说,不要看现在啥也没来,说不定马上会出现戏剧性的场面。老赵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就默默地回房间里去了。

我在空空的院里坐着,除了虫鸣,只听到摩托车从院外驰过,轰的一声由远而近,再轰的一声由近而远。突然,我听到由远而近的轰鸣声,但却是擦着我的耳畔飞过去的。我站了起来,这不是摩托吧?与此同时,一个沉闷的摔落声,在离我不远处的地面传来。我眯眼一看,一只大甲虫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凑过去一看,只见它的前足竟然像两根长柄镰刀,远远地向前伸出。心跳立即加速,以我的记忆,有这样夸张前足的甲虫,再结合整个身体长度来看,全中国只有两个种:阳彩臂金龟、格彩臂金龟,臂金龟属的另外5个种都要小一号。我尽量镇定地把它小心地翻过来,它鞘翅上那神秘的黄褐色斑点立即进入我的眼帘——没悬念了,这就是一只格彩臂金龟。

到勐海县的第一天,我就请老佐带我去过县林业局,查询了局里的部分生物多样性及林业害虫的调查资料。当时,在一份2016年调查报告的甲虫名录里看到格彩臂金龟时,我不禁小声地惊呼了起来。格彩臂金龟在我国境内主要分布在云南西南部,广西、甘肃、四川也有极零星的发现,位于云南南部的西双版纳应该是有分布的,但我一直没有查到具体的报告。勐海县既然有,我在这里会有数十个工作日的调查,会不会在灯诱中偶遇呢?我立即摇了摇头——格彩臂金龟实在太稀少了,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格彩臂金龟

多年来,格彩臂金龟一直是全球昆虫收藏家们一个分量很重的收藏目标。它体型巨大,长臂飘逸,色彩艳丽,观赏价值极高,由于种群数下降得厉害,早就被定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格彩臂金龟幼虫藏身于腐木中,羽化后并不急于出来,而是待在原地蛰伏一个月,才出来寻找交配机会,雄虫的一对大镰刀,并非掠食所用,而是交配时锁定雌虫而用的。当然,这结合了力量和美感的前足,也是吸引异性的利器。

现在,巨大的格彩臂金龟就在我的手里,这梦幻般的时刻让我大呼小叫起来,老赵和其他人都围过来,好奇地观看这只不同寻常的大甲虫。不得不说,这就是我之前描述过的极有可能出现的戏剧性场面。

(本文为《勐海寻虫记》中的一章,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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