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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聖嘆:“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金聖嘆對於梁山的人物都有一套自己的評價,並且給每個人都打出了類似魏晉時代的九品中正制一般的打分,從上上到下下,一共九個等級。
而林沖的評價是上上,是屬於最高評價的一小部分人羣中的一個(九分之一),金老爺子認爲林沖是個非常能忍的人,遠超一般人的極限,所以必然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
一代怪儒,金聖嘆
但是金老爺子同時也感嘆道:“林沖能忍,但是太過了,這固然讓別人畏懼,可對自己的元氣消耗也是極大。”
金聖嘆是個性情中人,所以對《水滸》許多人物的評價往往也是率性而爲,也只能說是一家之言,比如對不分良莠胡亂殺人的李逵評價就過高——還認爲他是唯一不把宋江放在眼裏的人,這就完全是主觀臆斷了,無視了李逵雖然是被宋江毒死,但至死都無怨無悔,甚至來世還願意追隨的一幕。
《水滸》
但是金老爺子有些評價還是犀利而中肯的,比如林沖就是其中一個,接下來我們就來結合原著,細細的品讀一下林教頭的這個“忍”字,以及其中利弊。
忍耐的好處
林沖是東京汴梁(相當於如今的北京)人氏,工作是八十萬禁軍的槍棒教頭,關於林沖的這個職務已經許多文章分析過了,有人貶低說這只是個連排級軍官,從而證明林沖不過是個小人物而已,絕非大家想象中的那麼高端。
對於這種論斷紅塵君只能說讀書還不夠仔細,我們可以從下面幾個細節裏面來找出其不當之處。
第一,林沖初登場的時候是魯智深在菜園子裏面施展器械,那些個潑皮們哪裏看得出門道,只是外行看熱鬧大聲喝彩罷了,這時候林沖突然在外面讚歎。
衆潑皮道:“這位教師喝采,必然是好。”智深問道:“那軍官是誰?”衆人道:“這官人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名喚林沖。”須知這裏可是京城,天子腳下,藏龍臥虎,別說連排級軍官了,就算是團級軍官也根本顯不出來,而就連一羣破皮流氓都知道林沖的名頭,並且對他的武力極爲信服,可見其在當地名聲響亮,起碼是一號人物。
第二,當時林沖聽聞有人騷擾自己娘子馬上急匆匆的去營救,沒想到剛準備打卻發現是頂頭上司高俅的兒子高衙內,只得助手。
林沖趕到跟前,把那後生肩胛只一扳過來,喝道:“調戲良人妻子,當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時,認的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子高衙內。高衙內說道:“林沖,幹你甚事!你來多管!”原來高衙內不曉得他是林沖的娘子;若還曉的時,也沒這場事。從這裏也能夠看出,首先林沖認識高衙內,高衙內也認識林沖,說明平素打過交道;其次文裏也介紹了,高衙內事先不曉得這是林沖老婆,否則也不會動手動腳,以高衙內的囂張跋扈都能如此收斂,可見林沖地位不低,應該是高俅的得力手下。
而高俅乃是二品的太尉(相當於國防副部長或者軍區副司令,起碼中將軍銜),皇帝的寵臣,他的得力手下若只是個連長的話,相信高司令也覺得很沒面子吧?何況以高衙內的紈絝和傲慢,又如何會理會一個連長?
第三,當時高俅爲了陷害林沖,故意安排人去林沖面前推銷“寶刀”,林沖好武之人,看到這寶刀就像是徽宗看到李師師一樣情不自禁,當下花了一千貫(差不多五六十萬人民幣)買了過來。
一個連級的軍官也就是九品的樣子,按照宋朝的收入月薪大約8到10貫,一年不喫不喝也就100來貫,他能夠一下子就拿出十年的純收入來買一把刀嗎?
所以,經過上面的三點細節,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很明確的結論,林沖絕對不是什麼連排級別的小軍官,起碼也是上校團級甚至是大校師旅級別的高級軍官,只不過他走的是技術路線,就類似現在的“高科技專業”人才,而不是帶兵的那種,一年的總收入也應該在兩三千貫的樣子。
這個級別不管是在當時的汴梁,還是在如今的北京,雖然不是頂級,但在當地也算一號小人物了,這樣上下文的情節才能解釋得通。
而林沖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固然和他的專業能力強(武藝高強,尤其槍棒精熟)分不開,但是他的善忍的性格無疑也起了很大作用。
而在我國的官場文化之中——尤其是古代封建社會,都奉行着“做事不如做人”的原則,比如魯智深,他的武藝其實也未必在林沖之下,但就是因爲脾氣不好,性格暴躁,所以也只能做個提轄官的小官兒(這個真是營連級幹部)。
而且他又愛打抱不平,爲了金翠蓮父女而打死了鎮關西,連這個提轄都沒了,只落得逃亡江湖,這口鳥氣確實是出來了,但是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否則以他的脾氣和性格,又如何願意出家當和尚,過好幾個月那種“嘴裏淡出鳥來”的清苦日子呢?
紅塵君這裏倒不是說魯達的不好,這種熱心腸的俠義行爲絕對是值得讚揚的,但我們也要根據具體情況來具體分析,魯達是單身一人,光棍一條,出事了卷點細軟就能跑路,可是林沖這種有家有室的可以嗎?
所以不到中年,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不是在大城市苦苦打拼揹負着一大堆房貸車貸的人,是不能切身體驗到林沖的痛苦的——沒錯,他是有點慫,有點瞻前顧後,但我認爲這是對家人的責任感所致,不僅不該嘲諷,反而應當同情和讚揚。
畢竟,江湖並不單純只是草莽間的打打殺殺,甚至亡命天涯,官場,職場,親朋好友之間,無處不是江湖。
當然了,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過了頭就不對了,正如孔夫子所曰的“過,猶不及。”
而林沖本來的能忍,是一種優點,讓他不會一時頭腦發熱就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情出來,但是他考慮的太多,顧忌的也太多,這就開始往缺點方向靠攏了。
比如當時的發配路上,其實董超薛霸一路上都是各種不懷好意,又是打罵,又是用開水燙他的腳(這一招二人似乎有專利,對盧俊義也是如法炮製),以林沖的精明怎麼會看不出這兩人的滿滿惡意呢?
要說這種苦忍了也就罷了,後面野豬林對方擺明了要他的命,他這時候還在苦苦哀求,心存僥倖,不是搞笑嗎?你再怕拖累家庭,那也是你自己活着的前提下,要是自己命都沒了,還拿什麼保護你老婆?
幸虧有魯大師這位好朋友在,林沖才死裏逃生,但這乃是天助,絕非自助,一個人只有盡了人事之後,纔有資格聽天命,而不是全靠老天幫助。
有位哲人曾說過,“忍耐是應當有限度的,一味寬容豈不要變成屈服?”,說的正是林沖這種情況。
而林沖的過於忍耐還不止這一次,後來梁山一番大戰後抓了高俅——也就是林沖的生死仇人,他從京城金領到浪跡江湖再到梁山落草的巨大轉變,可以說完全是拜此人所賜,而此時林沖的妻子也已經自盡,丈人也沒了,他可以說是了無牽掛,遇到這種仇人還用多說什麼嗎?
一個“幹”字就完了,管他宋江還想通過高俅來招安的大局,先拔刀殺了這仇人再說,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就是,如果換成武松魯智深這樣的江湖鐵血漢子一定這麼做!
而且一林沖的資歷功勞,以及當時關勝徐寧呼延灼楊志魯智深武松曹正等同僚好友的支持,宋江還未必真有膽量敢拿林沖怎麼樣,最多也就是降個級別,不做什麼五虎大將罷了。
但是林沖又忍了,這一忍,也就錯過了手刃仇人的最好機會,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他最後征討方臘回來後鬱鬱而終,與其說是身體上的病,我倒覺得更多是心病所致。
因爲一旦班師,論功行賞,就連宋江也不過是個楚州招討使而已,他林沖官職難道能高過宋江去?到時候又得在仇人高俅手下受氣,與其如此,何必回去?
但話又說回來了,與其如此,當日又何必放高俅回去?
所以,這也是過於能忍帶來的弊端。
寒山和尚曾經問拾得和尚: “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治?”
拾得回答說: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等幾年你且看。”
不少人尤其是學佛的朋友都很推崇這話,但是這忍讓的前提是對方並非惡人,大家都是普通人的話,退一步自然是海闊天空,但若是惡人的話,他反而會步步緊逼,並最終讓你反而無路可退。
林沖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他一忍而再忍,最後卻落得仇人高俅繼續逍遙快活,而他自己卻落得個鬱鬱而終。
所以能忍,是一種很好的修行,也是對自己極好的歷練,但是也必須要謹記——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尤其是面對那些惡人之時,你的退讓,只會讓對方氣焰更加囂張。
其實林沖還是值得我們許多人學習的,但是隻須學上七分也就夠了,真要學個十分反爲不美。
參考文獻:
《金聖嘆評水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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