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第二爐香》｜從三次接吻中，揭示出童子新娘的婚姻悲劇
文/一隻旅行的貓
圖/網絡
我們把無知當純潔，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導語
張愛玲燃盡“第一爐香”後，很快又揀到了一個新的故事—第二爐香。請你尋出家裏塵封的沉香木屑，點上短短的一截，準備進入一個新的故事中，因爲這個故事不長。
第一爐香和第二爐香，都是關於一個非常隱晦的話題：性。然而這兩個故事卻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性，一個是開放的，甚至是氾濫的性；而一個是封閉的，甚至是無知的性。
無論是哪種，總逃不過張氏慣有的悲劇命運。
《第二爐香》講述了一個19歲的童子新娘，嫁給了一個40歲的英國教授，在新婚之夜因爲童子新娘所謂的無知純潔而鬧出的悲劇，導致丈夫顏面盡失，臭名昭著，也丟掉了工作，最後丈夫開煤氣自殺的故事。
一個19歲的女孩子，殺人於無形之中，甚至她連道德的審判都得以逃脫，因爲她自始至終都在扮演一個殺人的受害者形象。這到底是一位怎樣的新娘？
新郎羅傑與新娘愫細爲數不多的幾次親密接觸，最大程度都是僅限於接吻。小說中一共涉及3處，通過這3次接吻的描寫，我們看到了一個40歲的老男人娶19歲童子新娘，所註定的婚姻悲劇。
小說的開頭，我們看到的是一位春風得意，滿心歡喜的新郎羅傑。在大婚的這天，自己想方設法想要在婚禮儀式前再見一見自己的新娘。
“今天，他是一位重要人物，誰都得讓他三分，因爲今天下午兩點鐘，他將和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結婚了。”
看到這裏，我們原以爲這會是一對郎情妾意的結合，以爲我們看到的是一對幸福的新人。然而在羅傑滿心歡喜的外表之下，卻隱藏着一份拽拽不安的憂慮。
在儀式結束後，新郎與新娘乘坐在同一部車裏，羅傑忍不住向自己的新婚妻子愫細發問。
羅傑道："愫細，你爲什麼喜歡我？"愫細把兩隻食指順着他的眉毛慢慢的抹過去，道："因爲你的眉毛……這樣。
"又順着他的眼眶慢慢抹過去，道："因爲你的眼睛……這樣。"羅傑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後去吻她的嘴。
過了一會，他又問道："你喜歡我到和我結婚的程度麼？我的意思是……你確實知道你喜歡我到這個程度麼？
"她重複了一句道："滑稽的人！"他們又吻了。再過了一會，愫細發覺羅傑仍舊在那裏眼睜睜的望着她，若有所思，便笑着，撮尖了嘴脣，向他的眼睛裏吹了一口氣，羅傑只得閉上了眼睛。
兩人重新吻了起來。
是什麼原因使得一位新婚中的丈夫對着自己的新娘在大婚當天發出這樣的質疑呢？
戳破這表象幸福的泡沫，我們看到的是：新娘19歲，自己的母親一人帶着三個女兒在香港生活，大女兒已婚，但是婚後遭到丈夫“虐待”，在婚禮儀式前，還曾向這位準妹夫哭訴自己的不幸婚姻。
而新郎是一位40歲的大學教授，英國人，在華南大學教了15年的化學與物理，同時做了四年的舍監。他15年來從來不換講義，也不看最新的教材，偶爾在課堂上講的笑話也是15年來一直重複着的。
他賺的不算多，可是生活穩定，無憂無慮，住房由學校提供，做着一份相當優美的但是沒有多大前途的職業。
但是40歲老男人的內心之下，卻渴望着一場浪漫的愛情，渴望一場充滿羅曼蒂克式的結合，他是一位“羅曼蒂克式的傻子”。
19歲的新娘與40歲的新郎，明明是父女之間的年齡差，如今卻要結爲夫妻。新娘因爲長得太美麗同時又生在單親家庭，所以不被允許晚婚，而新郎因爲渴望愛情進而渴望婚姻。這兩人的結合，會是怎樣的結局，我們大概能猜到吧。
19歲的新娘，選擇羅傑爲自己的結婚對象，只是他比那些軍官沒那麼讓人討厭罷了，另外喜歡他的眉毛，喜歡他的眼睛…至於是否會喜歡到願意結婚的程度，這個問題新娘根本無法回答。
而其實，愫細喜歡的東西有很多，或許喜歡的對象也有很多。而爲什麼是羅傑，那或許不過是自己的母親蜜秋兒太太經過層層考慮爲自己選擇的性價比最高的丈夫罷了。
從後文中我們很明顯地得知，婚姻到底意味着什麼，新娘根本一無所知。愫細這些年來連看過的報紙，都要經過母親的檢查。在母親嚴絲合縫的教育之下，誕生的是一位純潔無知的大家閨秀。
其實蜜秋兒太太的做法，與我們今天的很多父母的做法是一致的。性這個話題彷彿是一個洪水猛獸，不難被提及。
在《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房思琪在飯桌上曾經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母親呵斥她說：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需要性的人的。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麼？
缺乏性教育的愫細，彷彿是一個供奉在展覽館的精美洋娃娃，人人讚歎她的純潔，美麗，洋娃娃本身也陶醉在這種讚美之中。可是，從洋娃娃如何變成妻子，這門課程，很明顯愫細是缺席的。
在第一次接吻中，我們看到了新娘幼稚的本心，根本不知道喜歡與愛，戀愛與婚姻的區別。
正如莎士比亞所說：愛情裏面要是攙雜了和它本身無關的算計，那就不是真的愛情。
在這場婚姻中，19歲的新娘愫細彷彿如提線木偶一般，她的婚姻，她的丈夫，她的未來，其實都是由母親一手掌控。母親的眼光之下的良婿，她也便以爲自己真的愛上了羅傑。
相信很多人在過年的時候都會碰到熊孩子吧。熊孩子一來到家裏，馬上開始翻箱倒櫃，扔的扔，砸的砸，一番破壞之後，家裏狼狽不堪。
自己怒火中燒，恨不得想拎起熊孩子一頓暴打。可是熊孩子家長此刻卻要給你來一句：算了算了，他還是個孩子嘛！
愫細頗有一種熊孩子般讓人無法理直氣壯地去恨的身份和姿勢。
新婚之夜，新郎終於抱得美人歸，滿心歡喜。洞房花燭夜，正是春宵一刻的時候。然而新娘卻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跑的鞋子都要丟了一隻，大罵自己是“畜生”！
羅傑這才知道，自己娶回來的新娘，居然是這麼“純潔”，純潔得甚至有些愚昧！
可是，如果說愫細純潔，她接下來的舉動，卻又顯得非常地腹黑。
從公寓裏跑出去之後，她徑直地跑到了丈夫所監管的學生宿舍裏，在羅傑的學生面前哭得梨花帶雨，衆人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卻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道："我求你們不要問我……我求你們！但是，你們答應我別去找他。我不願意見他；我受不了。他是個畜生！"
這幾句話，給不明其中究竟的學生們，留足了想象空間。學生們看見新娘我見尤憐的樣子，真的以爲羅傑就是一位變態狂。學生對於舍監本就是排斥的心態，如今總算是有了報復的理由。
這還不夠，愫細還要去向校長告狀，校長聽了以後委婉地把她勸了出來。愫細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居然又去向教務處主任毛立士告狀。
教務處主任與丈夫羅傑一直有宿願。這樣的把柄落在了他的手裏，毛立士怎麼可能就此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他答應愫細一定會幫她找律師。
經此一鬧，羅傑神經病，色情狂的名聲，算是徹底坐實了；也遂了愫細“毀了羅傑，毀了學校聲譽”的願望。
而可憐的羅傑，對此完全不知。他經過一夜都沒有找到自己的新娘，爲了躲避清晨學生和僕人們異樣的眼光，他徑直驅車去了平時常去的小屋呆了一整天，終於想出瞭解決的方案——他要帶自己的新娘提前去度蜜月，在異鄉溫柔的月色下，可以順帶給妻子一些“愛的教育”，那這些流言蜚語也就自然不攻自破了。
羅傑打了電話，去丈母孃家接新娘回家。愫細因爲可以提前開始一場長長的蜜月之旅而興奮，興高采烈地跟着羅傑回了家。在新房內，兩人收拾行李的時候，有了第二次關於“吻”的描寫。
他想吻她，她說："現在你先吻我的腮，待會兒，我們說晚安的時候，也許我讓你吻我的嘴。"
其實這個時候，愫細和母親蜜秋兒太太，已經把所有毀了羅傑前程的事情都做下了。素細去宿舍和校長以及教務處大鬧了一場；蜜秋兒太太火上澆油，挨個去羅傑的同事那裏，把羅傑新婚夜的醜惡行爲都廣而告之了。
事情早已發展到不是靠一場蜜月旅行就能解決的程度了。可是愫細不自知，甚至蜜秋兒太太也不自知。
聽說提前去旅行，愫細19歲小孩子的內心再次暴露了出來，彷彿之前的鬧劇根本不存在，還恬不知恥地把吻當作禮物，甚至在此刻還在宣示自己對於羅傑的“愛”：
呵，羅傑，我要人人都知道，我多麼愛你。我要人人都知道你是多麼可愛的一個人！
這到底是該說她天真還是說她愚昧？
好的婚姻關係，就像是合力經營一家公司，夫妻雙方一定是共同合作，彼此成就的，而到了愫細這裏，不單單是豬隊友，簡直就是敵方派來的臥底了吧。
40歲的羅傑，在工作穩定，生活有序的圈子內的生活，被愫細毀得面目全非。
三.揭發後的吻：把無知當純潔，愚昧當美德，新娘愫細殺人於無形兩人在收拾行李準備開始蜜月旅行的時候，校長來了。在客室與羅傑經過了一番談話，羅傑的世界自此宣告崩塌了！
他很自信憑藉他在這所學校15年的工作經歷，校長肯定會願意放他提前休假，休假後的事情他也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是一個合格的好員工，盡職盡責。可是，他因爲開除學生的事情得罪了教務處毛立士，又娶了一個看似幼稚實則無知的太太，這就成了他的罪惡的源頭。
他原本在自己的小小圈子內，過着有條理的生活，安分守己，可是現在，環境把他推到了大衆的圈子外。
他不得已，只能和校長說："我真是抱歉，使你這樣的爲難。我明天就辭職！
校長走後，他回到房間。自己那美麗的妻，仍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懵懂模樣。
愫細以爲他又像方纔那麼渴望地凝視着她，她決定慷慨一點。她微微偏着頭，打了個呵欠，藍陰陰的雙眼皮，迷濛地要闔下來，笑道："我要睡了。現在你可以吻我一下，只一下！"
這話放在談話之前，可以說是夫妻間的小情趣，可是在此刻，卻顯得如此的刺耳和諷刺。
是的，安分守己的羅傑，活到40歲一直規規矩矩，他所渴望不過是一份羅曼蒂克的美麗愛情。希望妻子美麗動人，自己能夠有一點豔福可以享。
他是貪戀她的吻，希望能和她真正的結合。可是爲此他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丟掉了工作，名聲也跟着壞了。前一天還是滿心歡喜的準新郎，覺得全世界都應該爲他讓路。此刻卻已然成爲了世界的棄兒，人人得而誅之。
這場悲劇，其實早就已經在前文中埋下了引子。
愫細的姐姐靡麗笙，在妹妹新婚的這天，和妹夫哭訴自己的不幸婚姻。後來羅傑才知道，原來妻姐口中“不是人”的丈夫，其實是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普通人，他所謂的“畜生行爲，也只是夫妻間的正常行爲罷了。
兩個女兒的性無知，當然都與她們的母親蜜秋兒太太有關。蜜秋兒太太嚴格到讓人窒息的家教，才養育出了這麼兩個“純潔“的女兒。
不難想象，對於蜜秋兒太太來說，女兒的純潔，是招得良婿的最佳籌碼，所以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這份純潔。
然而任何事情，過猶不及。蜜秋兒太太對兩個女兒的婚姻，應該負有最大的責任。
正如導語中所說：把無知當純潔，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
蜜秋兒太太把女兒的“純潔”，當作最大的籌碼，以期換來一位最值得的夫婿；可惜，女兒們的失敗婚姻，都是自己一手造的孽。
結語性教育的缺失，是這場悲劇造成的根源；但是從另外一方面來說，男女雙方的年齡差，也是這場婚姻出現問題的原因之一。
我們總是講門當戶對的婚姻纔會幸福。這句話其實有它的合理之處，對等的世界觀，價值觀，對等的受教育程度，對等的年齡，纔有可能最大限度的成就一樁美滿的婚姻。
羅傑與愫細，一個受中國傳統教育，一個是地道的西方人；一個年僅19，一個已經年近40；一個沉穩本分，一個愛玩淘氣…這兩個人的婚姻，看起來就如同新婚夜本身一般，就是個鬧劇。
只是希望屏幕前的你，當沉香木屑燃盡的時候，能夠從這故事中，獲得一點啓示，那便也夠了。
作者：一隻旅行的貓，用有限的經歷，和你領略無限的人生。更多精彩請點擊關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