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郗鳳鳴清明出殯之時,打對鼓,立金銀大漢,和尚道士吹奏唸經,吹鼓手樂隊開道,金山銀山,童男童女,打道鬼、繞棺、路祭各樣儀式俱全,百十面挽幛前後呼應,送葬隊伍從天河沿溝下去,從東閣進街,沿大陽泉長街到西閣外,折回北嶺坡主墳(約五里路),前面的人已到了墳地,郗家院停放的靈柩卻還沒能啓程。過廳相對的長廊中院,分西、中、東三個主院和東西兩個偏院,東院爲大東家住所,中院正窯爲郗家祠堂,西院二東家及下人居住,東偏院爲大廚房、女廚房、長工房、庫房並牲口房,西偏院爲郗家塾堂,大小瓦房13間。

大陽泉的“魁盛號”,是早時平定州西門外頭號富家財主。其莊園坐落在今陽泉市大陽泉村的北嶺坡。整座莊園坐北朝南,依山而建。鳥瞰全貌,形如天然鑄就而又精心裝飾、流光溢彩的大元寶。恢宏的規模,精美的建築,蘊含着濃厚的文化氣息。縱覽全景,足見當年商賈之“魁”,聚財之“盛”。近思古幽情甚切,特專程拜訪了鄉間諸多壽星伯老及號家知事後輩,追根溯源,所見所聞令人驚歎:“魁盛號”雖名不虛傳,但“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其興勃焉
遠在金代,大陽泉就已形成村落,且交通便利。里人自古崇尚文化,思想開化,因而商業、手工業發展較早。至民國時,這裏的財東、商行、商號、店鋪比比皆是,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做工經商之人,百分之六七十的人從商從工。較早的大商號有“福興號”、“四義號”、“松茂號”、“魁盛號”等,而以“魁盛號”名氣最大。早在明末,“魁盛號”就已是遠近聞名的富戶。清咸豐年間爲其鼎盛時期,官府曾授匾“都悃府”。
“魁盛號”郗家,遠祖原以農爲生,後來隨着當地煤鐵業的開掘發展,開始於農閒之時經營煤鐵生意,經幾代苦心經營,生意逐步發展起來。隨着資本的逐漸積累,他們利用當地煤、鐵資源豐富的優勢,不斷擴大經營規模,先後在本村陽坡堖開了“福盛窯”,在小陽泉開了“大興礦”,又在平定和陽泉開了多處“魁”字號商行,以至發展到關外獲鹿、井陘、石家莊、正定、北京、天津、山東、大連、海城、營口等地,字號有“復興魁”、“永盛魁”、“德聚魁”、“宗和魁”、“魁盛莊”、“魁永莊”、“魁盛成”等等。這些商行大多經營山西平定的特產鐵貨,有東溝的鐵鍋,河底的小貨,楊家莊的鋤板以及白泉的、钁、鍁、爐條、火口等。隨着生意興隆,一些店鋪的經營範圍也在不斷擴大,上至綢鍛,下至蔥蒜,成爲應有盡有的百貨商行。
當時由“魁盛號”領東,掛“魁”字的商行有36家,下面還支出不少分支店鋪,在華北一帶覆蓋甚廣。各商行掌櫃每隔三年(一個合同期)回來向東家交賬、結算。在大陽泉村“魁盛號”莊園正南50米處,建有一個大院,叫“魁和祥”,專供掌櫃們回來交賬結算時住宿。每次結算收交的錢財,除金銀元寶由東家祕存外,其它財物租米等,均在“魁和祥”存儲。股東分紅,一股按四六分成,本號東家收四成,各商行得六成。商運亨通之時,聚財實盛,金銀萬貫,聞名四方。隨着資本的不斷積累,郗家在四鄉購置土地達36頃之多,主要分佈在平定城關、宋家莊、鎖簧、楊家莊、上下千畝坪及大陽泉附近。每年秋後,各地來交租米的絡繹不絕,一來就是幾十頭驢騾,馱着口袋、麻包,交完租米在“魁和祥”喫一頓飯才走。爲安撫佃戶,東家在驢騾走時不空袋,留少許回頭糧,以資平和有餘。交回的糧食有的存入糧倉,有的轉手出賣,換成銀兩。
清代中期,是“魁盛號”郗家財大氣粗之時,莊園越修越闊氣。他們請陰陽看風水,招用精工巧匠大興土木,整座莊園依北嶺南坡順山就勢而建,佔地約30餘畝。大門、二門、家門共72個門,環院高牆爲特號藍磚砌成,近兩丈多高,三四百米長。遙望全貌形似元寶,人稱“元寶院”。大門樓前,有威猛的石獅兩尊,門頭高懸“都捆府”燙金豎匾。一進大門,是松樹院,約有40米長、10米寬,東西有兩棵四季長青的大柏樹;大影壁左右兩旁有上馬石,圍牆上鑲有拴馬鐵環;二門是典雅的木雕垂花門樓,二門內是13間大的直東直西的大過廳,中廳寬敞明亮,節日可做戲臺唱院戲,供東家小姐們觀賞。過廳相對的長廊中院,分西、中、東三個主院和東西兩個偏院,東院爲大東家住所,中院正窯爲郗家祠堂,西院二東家及下人居住,東偏院爲大廚房、女廚房、長工房、庫房並牲口房,西偏院爲郗家塾堂,大小瓦房13間。平日裏,二門裏的各院正門不開,自成內院,下人們只能在東偏院活動。西、中、東主宅院內有屏門相通。主宅院分上下兩院,上院正窯三眼,一明兩暗,中窯爲客廳,東西旁窯爲臥室。主窯高大寬敞,藍磚砌牆,網圈上鑲嵌着磚泥燒製的龍頭垂花,中窯前插着木雕前檐,油彩繪畫,青龍纏柱,虎氣生生。下院東西各三間配房,也是精工細做,每個方梁頭上都繪有精彩油畫,美妙宜人。東院同西院一樣,對稱相應。主宅大窯的背後,有橫貫七眼正窯的大橫窯,以防潮隔水,並有節井水道,所以冬暖夏涼。以主窯後牆爲基礎,順勢坡上建有高房7間,長20餘米,高大恢宏,中間供奉太上老君,左右各三間供奉諸神。樓閣四大門柱下的基石爲青石浮雕,房角馬頭均爲石雕,人物花草,山水松鶴,栩栩如生,雕琢之精巧,爲後人所驚歎。方頭爲龍頭雕結,玲瓏清秀,結構嚴謹,高堂之威,身臨可感。高樓東西兩側,各有三間大廳,名曰東西槐蔭廳。高大的國槐綠蔭遮蓋廳上,典雅白淨。居高臨下俯瞰院落,縱橫交錯,龍脊虎背,獸頭昂然。當年的“都悃府”,雖不是實職官府,傳說卻領有半副鑾駕,旗、鑼、傘、扇執仗俱全。平定州府衙門的官員,上任後都要專程拜訪。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不敢小視。清代郗家也有舉官之人,如郗凝芝,曾被封授爲武大夫侯銓同知,郗成芝被封授爲侯銓守禦所千總。
清同治、光緒年間,戊戍維新的進步思想對民族工商業影響較大。社會各界、各地工商業者開倉濟貧,興辦學堂,社會募捐一時興起。據大陽泉東閣上碑文所記,同治十年修閣,郗家捐資二十五千,修道捐資六十千(指白銀,1千文等於1兩白銀)。光緒三年,華北一帶遭受大旱,民衆飢寒交迫,郗家開倉放糧,施衣放飯,賑救災民,郗森芝一人捐米100石,郗疑芝施米50石。每年村裏過廟會,過節日,都要唱13臺大戲,所需開支除村裏各戶自願捐湊外,“魁盛號”包攬支出的不足部分。民國2年(1913年),平定縣在賽魚成立第五高小,郗家又出資100吊錢,資助學校。郗家第17代人郗鳳鳴娶妻四房,只生兩個閨女,無子嗣。他盼兒心切,唯恐絕後,一邊求神拜佛,一邊博施公濟,修橋補路,積陰行善。爲求一個兒子繼承家業,他每年出銀僱用工匠鑿石砌土,整修北嶺坡的鄉間古道。
光緒元年(1875年)三月,大陽泉創修義校,郗家舉獻土地94畝半,摺合租米糧1石7鬥5升零8勺,共修校院一所,正窯3眼,東西配房8間,東西鋪房8間,東院正房兩間,廁廈棚三間。其事刻石留記,至今尚存。
最令鄉鄰轟動的是1924年“魁盛號”第17代主人郗鳳鳴(小名叫計周小)的出殯規模。據說花銷大洋近兩萬元,正式開弔40天,隆重非凡,甚是鋪張。據目睹當年情景的老者言,出殯的總管是本族當家郗啓祥,郗巨金等人爲副總管。“魁盛號”大院搭靈棚兩座,西院停放郗鳳鳴的靈柩,東院象徵性地停放三個老婆的小棺材,東院和尚,西院道士,僧道對彈,細吹八打,誦經唸佛,超度亡靈。全院點起當時剛時興的七八盞大汽燈,照得滿院通亮,徹夜通明。請陰陽看功夫,選定清明節下葬。出殯前40天便出貼開弔。爲迎送弔唁賓客,特從平定城陽泉附近請來廚師百餘人,殺豬200餘頭,喫飯一色用豆青盤碗,全是天津“魁”字號商行掌櫃從天津運來,在石家莊還設有專司買豬、雞、蔬菜及調料的採購點,保障供應,縣衙官吏前來弔唁,東家以高等重禮“大開銷”。各地領東掌櫃回來弔唁,“魁和祥”住不下,只好在附近鄰居號家安排。當時大陽泉村如同過廟會一樣,招來不少親友看客,有的在50裏外還騎着毛驢專程來看發喪。多半個村的人不用支鍋做飯,只要有一份紙,便發給孝衫一件,穿上孝服者都可以在郗家喫飯。郗家開的是隨流席,從早到晚隨時喫喝。據說專門摘蔥剝蒜的就有五六個人。
郗鳳鳴清明出殯之時,打對鼓,立金銀大漢,和尚道士吹奏唸經,吹鼓手樂隊開道,金山銀山,童男童女,打道鬼、繞棺、路祭各樣儀式俱全,百十面挽幛前後呼應,送葬隊伍從天河沿溝下去,從東閣進街,沿大陽泉長街到西閣外,折回北嶺坡主墳(約五里路),前面的人已到了墳地,郗家院停放的靈柩卻還沒能啓程。看熱鬧的人數不清有多少,其道場之盛,轟動了州城,此可謂“魁盛號”極盛時期的最後一次大炫耀。
其亡忽焉
郗鳳鳴是“魁盛號”郗家正宗第17代東主,一人承繼父叔二門,深諳傳宗接代繼承祖業大事之要,娶了妻妾四五個,到50多歲時,卻只落下兩個閨女,只好請族人商量過繼“大生堂”郗步堂在學堂唸書的二孫子郗潤藻(小名考明)、三孫子郗瑞藻(小名叫考生),爲其父、叔兩門繼後。
不到一年,郗鳳鳴就因久病不治去世。而過繼的兩個兒子中,大兒子郗潤藻14歲,二兒子郗瑞藻9歲,他們作東之後,只知享樂,家底不清,家業不理,執要不懂,再加上沒有經事和知己人經營,也沒有什麼章法約束和要求,各地掌櫃乘虛自撈,每次交賬,有幾個算幾個,從不細究,有的乾脆報假賬,漸漸陽奉陰違,這家回來說虧了,那家回來說賠了,有的抽股另幹,有的商號倒閉,光景每況愈下,日漸衰落。豪門延習的抽大煙惡習,又使兩個少東家染上毒癮。鴉片榨財害命,成爲“魁盛號”斷命的主根。爲滿足抽菸土的嗜好,蓄積漸耗,開始變得入不敷出。積蓄耗盡以後開始變賣家產,先賣土地,後賣傢俱,最後賣掉全部家園房舍。36頃土地先後被拍賣瓜分。爲急於用錢,有的地竟然以2元錢一畝出賣。神祖龕被賣掉後,買主說龕底座裏還藏着幾個金元寶,主人居然都懶得掏一掏。
郗家的主要家產,以三股被瓜分,西峪掌櫃王禎、王瑞買去一部分,小陽泉人王大成、任鴻買去一部分,本家的郗友山連同郗家祠堂買了一部分。此外還有白羊墅的財主周家和平定城的張之恭買了一些。在大陽泉開的煤窯,因通風不良被迫停產關閉,小陽泉的煤窯則讓給了王大成。有些中介挑架的掮客也在倒賣中從中漁利。郗家祠堂裏的生金佛像,居然按廢銅賣掉。連“魁盛號”祖墳園裏僱人看墳的三眼窯也被拆着賣了。甚至還僱人把祖墳挖開,將發掘出的金銀財寶全都變賣,換了煙土。
到日本人佔領時期,郗家老大郗潤藻的老丈人眼看郗家財盡糧竭,人也因吸毒一天比一天虛弱,就找太醫給女婿開下兩副能戒菸癮的中藥。醫生囑咐一次喫一副,一副服三次。他爲了徹底戒掉煙癮,一次竟喫了兩副藥,結果七竅出血,死在一處破房裏。老二郗瑞藻最後無處安身,只好將老婆孩子送到甘河村岳父家,自己穿着破褲、身披麻包片靠乞討度日。晚上就在村口“文昌廟”裏過夜,門口擋一捆玉茭杆堵風禦寒。想抽沒錢,想喫沒糧,想偷又沒膽,只好偷自家人和親戚家的東西。有一次回到大陽泉其生父家裏,家人給他喫了頓午飯,飯後讓他到東房睡覺。人們午睡醒來,已不見其人影,而門後豎着的四股叉的叉頭卻不翼而飛了,後來才知道是少東家考生偷出去賣了。後來,郗瑞藻跑到陽泉溶劑廠,參加了閻錫山的護路軍,再後又流落到太原,死後連屍骨都不知拋到了什麼地方。兩個東家的老婆孩子,都被迫回到孃家生活。“魁盛號”因此徹底破落。
古人云,以鏡爲鑑可以正衣冠,以人爲鑑可以明志,以史爲鑑可以興邦。細溯商賈富家“魁盛號”興亡史事,頗耐人尋味。朝廷腐敗,城池不固,鴉片煙禍,榨財害命,荼毒甚兇,致國辱民窮財盡,是“魁盛號”夭亡之禍根。而東家掌門人生活奢侈,好逸惡勞,坐享其成,不思進取,以致家道敗落,則是其夭亡之內因。真所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興亡絕非全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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