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西藏人民都不怎麼喜歡金庸,因爲他筆下的藏人們都壞壞噠,什麼金輪法王、鳩摩智、血刀老祖、藏邊五醜等,個個武功奇高但德行有虧,都是八格牙魯滴壞!除了西藏人民,也許蒙古同胞、滿族同胞也不會太喜歡金老,因爲他們在其書中都以敵對形象出現,他們毀我田廈,戕我子民,與我大漢有家國血仇。

在這些“蠻夷異邦”政權中,唯有大理國得到了金老的厚愛。《射鵰》和《神鵰》中當世五絕有我大理“南帝”一席之位,一燈大師揚善渡魔捨身救人的光輝形象貫穿了兩部書,《天龍八部》三分之一的故事和人物都圍繞着大理展開,書中所有漂亮女人都是老段家所有。金庸筆下的大理國海晏河清,百姓安樂,儼然一片世外樂土,他曾說過:“我沒來過大理時寫大理,大概前世是大理人。”雖然這話難脫“場面話”的嫌疑,但是他對大理的偏愛是毋庸置疑的。

金庸書中出現過不少歷史人物,帝王將相也不乏其人,比如完顏阿骨打、耶律洪基、鐵木真、皇太極等,對於這些人老金都一味描寫他們的豪情壯志或者鐵血肅殺,他在寫到大理國段氏時頗多溢美之詞,書中段氏兄弟貴爲帝皇卻深明大義、禮賢下士、仁慈有信、光明磊落,事事都講江湖規矩,羣臣百姓不無信服。金大俠大約是愛屋及烏,甚至連篡位自立的高氏都寫成了忠君愛國的大忠臣。比起塞外遊牧民族的金戈鐵馬大漠狂沙,大理雖僻處南疆,卻是個富貴安樂鄉,所以金翁寫大理時落筆之處盡是家常溫柔。

保定帝造訪黃眉僧,便裝徒步,站在寺前默祝片刻方纔輕叩寺門,小沙彌迎客,他只道“故人段正明求見”,然後負手等侯,閒觀落葉,毫無皇帝架子,連大俠的傲氣也沒有。

木婉清初見保定帝夫婦,不跪不拜,連尊稱都沒有,直接說:“你就是皇帝麼?”保定帝也不惱不怒,笑道:“我便是皇帝了。”皇后賞她一個玉鐲,她也不客氣,上前接過就戴上自己手腕,說“謝謝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東西送你”。皇后不以爲杵,笑道“那我先謝謝你啦。”這一番對談,在座衆人都不覺無禮,只有喜歡,是以人人面含微笑。並不是木婉清魅力大,而是段家人心胸廣。刀白鳳、段正淳初見這姑娘,一眼便看出她美則美矣只是欠缺教養,但是人人都不跟她計較尊卑上下,只取她的拙樸天真。

看一個公司的企業文化要看員工的精神面貌,《天龍八部》裏除段家人以外,還寫了一侯三公四衛共八個大理國的臣子,且看他們在段家手下混得如何。權臣高升泰自不必說,段正淳跟他互稱“泰弟”“淳哥”,段譽管他叫“高叔叔”,儼然國寶級重臣。範、華、巴三公身份高貴,爲救少主人段譽甘願去萬劫谷打地洞,絲毫不覺降了身份受了委屈,反倒開心得很。“漁樵耕讀”四衛身份稍低,但也是備受尊重的。除了朝廷廟堂之上謹尊國禮,平時保定帝和鎮南王對他們都是以兄弟相稱。

段譽被從萬劫谷中救出後,刀白鳳吩咐華赫艮去把地道堵死了,華赫艮不明其意,刀白鳳挖苦段正淳道:“這地道直通鍾夫人的屋室,若不堵死,只怕咱們這裏有位仁兄從此天天晚上要去鑽地道”。段正淳此時已貴爲儲君,衆人都是段氏家臣,這時卻不拘君臣之禮,同時哈哈大笑,也不用怕老闆降罪砍頭。他們雖然給段氏打工,但是人格完整品性高潔毫無卑怯奴媚之態。所以褚萬里被小阿紫套在漁網裏玩弄了一番便覺得受了奇恥大辱,立志尋死。

按阿紫的說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是少主人,把家臣裝在漁網裏玩一玩有什麼要緊,哪怕是拿來放“人鳶”也不爲過,可那是一般王朝或江湖門派的規矩,在愛民如子禮賢下士的大理國,這種心腹大臣豈能受此玩弄,所以褚萬里以死盡忠時段正淳以跪禮謝罪。

姑蘇慕容也有四個忠心耿耿的家將,慕容復是肩負重任要幹大事取天下的人,且看他網羅的是什麼人才。公冶乾喝酒爽快連喬峯都佩服,不過似乎略爲狂妄,自誇江南掌法第二(第一當然是他家慕容公子)。風波惡也是條憨直可愛的漢子,可是他打架有癮連性命都不顧,人雖耿直忠誠但是有勇無謀,要是沒人約束着隨時要壞事。包不同雖然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俠客,可是天生一張賤嘴,逢人便逞口利之利,無理也要攪三分,得饒人處不饒人,也是個壞事的高手。

即使是慕容復到西夏皇宮參選駙馬時,他還要和小小宮女鬥嘴逞能一番,生怕沒把人得罪光。可以說這些人的涵養修爲文化素質跟老段家的員工完全不在一個檔次,段家衆臣爲人精細,人情圓通,風度謙和,從不作意氣之爭。大家一起到西夏參選駙馬,包不同出言奚落段譽,巴天石不過一哂:“口舌之爭,包兄天下第一,古往今來,無人能及。小弟甘拜下風,這就認輸別過。”回頭就麻利地找主事的送上黃金三百兩,以助少主人雀屏中選。最後包不同反對慕容復認賊作父被其毫不猶豫一掌震死,其餘三俠風流雲散,可見主僕間交情比之段氏遠有不及,慕容復不過拿他們當工具而已,必要的時候殺之棄之毫不憐惜。相比之下,更顯得大理段氏重情重義。

縱觀全書,段氏是非分明俠肝義膽,行事也有禮有節總是遵循江湖道義。少室山上羣豪要圍毆蕭峯,段正淳明知不敵,卻指示臣下要相助蕭峯,只因“此人於我有恩”,隨從們以爲段二“山人自有妙計”,他卻搖搖頭,說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盡力而爲,以死相報。”大理衆士明知有性命之虞卻也不作分辨,齊聲道:“原當如此!”好一句“原當如此”,短短四字盡顯大理男兒的俠義心腸!

書中段家人個個光明磊落,唯有段延慶是個大反派,這是這個反派也很光明磊落,絕非宵小鼠輩。段延慶身爲四大惡人之首,跟隨他的另有三位惡人,葉二孃愛殺人兒子,嶽老三愛扭斷人脖子,雲中鶴愛強姦女子,這三位的惡行書中都有正面描寫,比起他們來,段延慶的表現堪稱溫良恭儉讓。

他雖然號稱“惡貫滿盈”,書中只幹了三件惡事,一是給段譽和木婉清喫春藥想叫他們亂倫,二是小鏡湖圍殺段正淳,三是與慕容復聯手逼迫段正淳禪位,偏巧這三件事都沒有成功。在破玲瓏棋局時虛竹救了他一命,他便馬上投桃報李以腹語相助虛竹破局,還不肯居功。小鏡湖一戰,他與段正淳獨鬥,段正淳阻止臣子們上前相救,力戰之際開口說話必然真氣不純,段延慶雖欲除之而後快,卻絲毫不肯佔便宜,非但並不乘機進攻,反而退出一步,等他說完再打。連老金都忍不住落筆贊之“風度閒雅”。

爲什麼金大俠對大理青眼有加呢?大概因爲大理是個妙香佛國。金庸本人皈依了佛教,並且對佛教經典有着非常精深的研究,《天龍八部》的書名便來自於佛經,幾乎每本書中都有僧人和佛經出現。

而大理國祚三百餘年,段氏以儒治國,以佛治心,先後有十位皇帝遜位爲僧,除了一位是因昏庸被廢,其餘都是自願禪讓的。相比起中原歷史上爲奪皇位的兵戎相見屍血成河,大理連政變都是溫和的,失敗者不過皈依佛門,得勢者也不會咄咄逼人。這種儒釋雙修的寬容謙讓從皇家滲入百姓,民間至今仍有段氏禮佛遺風,宗廟香火繁盛,民風淳善寬容。對於這樣的地方,老金當然要引爲“心靈故鄉”了。

金大俠在書中對大理的褒揚對於大理旅遊業的發展起到了不容小覷的作用(默默地說一句,瓊瑤阿姨於此項也有不小的功勞),很多人通過他的書認識大理來到大理。對於金老對大理的偏愛,大理人民也對他有着一份感恩之情。1998年,金庸被授予大理“榮譽市民”稱號,當時的大理州州長李映德說:“大理的名聲,五六十年代靠電影《 五朵金花》,八九十年代則主要靠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可見金庸與大理淵源之深,感情之厚。

金大俠不單將大理的名氣更上一層樓,還幫助大理的茶花走向了世界。他在《天龍八部》中借段譽和王夫人的交鋒充分描寫了大理的茶花之美,什麼“十八學士”啦“落弟秀才”“抓破美人臉”等等,其品貌之美、姿容之仙令人讀之難忘。雖然其中有些花是他虛構的,但是這些短短的篇章對提高大理茶花的知名度起到了很大的推進作用。大理人抓住機遇,因勢利導大力發展茶花產業,現已成爲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茶花中心,它的鄰居楚雄州多年來也致力於茶花之鄉的宣傳推廣,卻始終不及金翁的一支妙筆影響深廣,在人們心中早已認定大理纔是那茶花盛開的地方。

很可惜的是金大俠在寫《天龍八部》之前沒有來過大理,所以他筆下沒有寫到關於大理的人情風物、飲食語言等細節,不像他在寫我的家鄉湖南的時候就有幾筆親身體會,比如寫到湖南人喫飯“碗大筷長,無菜不辣,每味皆濃”,還有湖南人有出遠門的時候絕不轉回頭的習俗,狄雲從湖北越獄回到湖南地界,第一頓飯喫的便是豆豉臘肉,絕對的湖南風味,蓋因金老曾經在湖南住過小段時間。

《天龍八部》前十章故事都是在大理,大概是因爲金老對於大理的山河地理不太瞭解,所以背景空間感並不強,只是虛虛幾筆說某某行了幾十裏到了某地,沒有什麼真實感。而從第十一章開始,故事發生地搬到了江浙,感覺畫面馬上就從2D切換成3D了,水鄉風光、茶點飲食、吳語蘇白無一不是手到拈來栩栩如生,尤其是書中使用了大段大段的吳語對白,彷彿是作者特意要借阿碧之口一抒胸臆大發思鄉之幽情。要知道金庸書中俠客們雖然來自天南海北,對白卻統一用的官話,像阿碧出場那段使用大量的方言作對白有且只有這麼一回,大概作者還是覺得寫到自己熟悉的事物便分外拿手得意。

他對大理的瞭解有限,不小心便會露餡。比如當他寫到康敏要求段正淳帶她去大理的時候,段二推說“大理又熱又溼,你去了肯定會生病”,這裏就不對了。彼時大理國的疆域包括雲南、貴州、四川、西藏、越南等地,確實有很多領地溼熱多瘴,但是大理都城所在卻既不熱又不溼,以低緯度高原季風氣候爲主,四季涼爽宜人。如果他來過大理,當會讓段二對康敏說“大理氣候乾燥,紫外線太強,不利於美膚養顏。”如此也能忽悠住康敏。另外他在書中提到大理產鹽不多,所以鹽稅甚重,保定帝爲使黃眉僧答應相救段譽於是下旨減免鹽稅,這一點也有待商榷,因爲大理的諾鄧自古便是鹽業重鎮,鹽業經濟十分發達,至於鹽產量具體有多少,是否足夠供給當時的大理國民,由於查不到資料,只好暫時擱下。

查翁自己也曾說過,如果能早來大理,《天龍八部》可能會寫得更好一些,我覺得並非虛言。如果他來過大理再寫大理,那麼,我們也許可以在《天龍八部》看到蒼山傍晚的“望夫雲”;黃眉老僧的“拈花寺”當是在中和峯上,段正明去找他指點迷津須得使上等輕功;他也許會讓玉虛散人刀白鳳住在風光秀麗的小普陀島,與大理城中又愛又恨的段郎隔水相望;段譽“光着屁股喫粗糲”的小鎮可能是在南詔古都巍山,他和沐婉清的初吻也許是在雞足山上;甘寶寶夫婦的“萬劫谷”也許建在雲龍,諾鄧河和瀾滄江交匯處的那個大“八卦”必然又會使他靈感忽現,沒準書中又出了一個隱居大理的道家高人……

書中的大理古城格局至今猶在,茶花依舊養尊處優開遍每座白族小院,蒼山威嚴不改,洱海碧波如舊,三塔聳立的崇聖寺中還供有保定帝段正明的塑像,無量山每年冬春櫻花開遍山谷,已經成爲了賞櫻聖地。金翁筆下的故事被人們口口相傳,前幾天我路過大元帥府門口的時候還聽到一個身穿白族盛裝的女導遊一臉自豪地對遊客說:“一燈大師就是我們大理國倒數第三個國王啊!”那些書中的人事,不管是真實的也好,虛構的也罷,今日都不復得見,而那些書中沒有寫到的地方還是值得一看的。

圖片來源於網絡

滿族文化網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