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在讲述吴廷栋的事情之前,需要先大体了解其人。

吴廷栋(公元1793年~公元1873年),字竹如,安徽霍山人。

清宣宗(爱新觉罗·旻宁)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吴廷栋作为拔贡,被授职为清廷刑部七品小京官,经荐擢,迁升为刑部郎中(正五品)。

少年时代,吴廷栋即喜好宋儒之学,等到入官之后,他更加植节厉行,蹇蹇自靖。

清文宗(爱新觉罗·奕𬣞)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清廷官员考核时,吴廷栋京察一等。按照当时的制度,京察一等,可加级奖励,同时成为内升外放的优选对象。

此时,刑部侍郎书元兼任崇文门副监督。执行公务时,书元抓获贩运私自酿酒者三十六人。承审这一案件的官员,定贩运私酿者以漏税之罪,并拟处满杖之刑。

所谓满杖,乃是清代的刑罚名,即施以杖刑,打一百下。

《六部成语·刑部·满杖》云:“杖至百数为止,曰满杖。”

没过多久,再次审讯这一案件时,又出现了新情况:

此一案件中,刑部侍郎书元的家人,有向贩运私酿者诈取赃物的罪状。

部院大臣得知再次审讯的情状之后,据实上奏。

清文宗咸丰帝怀疑书元孤立无援,降旨严厉责备案件的审讯中的不周延。

正巧,咸丰帝召对吴廷栋,因其在刑部,就问及此案。

吴廷栋从容进行了陈奏。

除汇报该案的详情之外,吴廷栋还向咸丰帝仔细陈述了治理天下之道的要略;讲说了“言利”(《孟子》: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的害处;论议了君子小人之辨。

吴廷栋的言辞,得到了咸丰帝的首肯,这一案件本该所成的牢狱,也随之得以开解。


咸丰帝当时曾问吴廷栋:

所读都是什么书?

吴廷栋回答,说是:

所读皆为程、朱之书。

咸丰帝说:

“学习程、朱的人,大都迂腐拘牵。”

吴廷栋回答说:

“迂腐拘牵,是不善于学习的过错。程、朱以明德为体,新民为用,天下没有有体而无用的事物。皇上读书穷理,以丰富知人的鉴识;清心寡欲,以养成内观的明达。寤寐而求贤,内外皆得人,天下何忧不治啊?”

咸丰帝很赞同吴廷栋的说法。

很快,吴廷栋就外放,出任直隶河间知府。

此时,太平天国北犯清廷畿辅,吴廷栋在任上训练民兵进行巡防,民众倚之,内外稳固。

内阁学士苏完瓜尔佳·胜保统领清军抵御太平天国,到了河间(河北沧州),苛责地方供给军需。知县王灴无法应付,迫于上级的压力,自刎,未死。

吴廷栋了解到相关情况后,赶忙跑去胜保的大营,禀报王灴一事。

胜保听闻后,矍然变色,命令吴廷栋统领辖下各属,听从差遣。

此间,因处事得宜,才具优拔,吴廷栋接连被擢升为永定河道、直隶按察使。

到了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吴廷栋才赴任直隶按察使。


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吴廷栋迁升为山东布政使。

此时,部院大臣奏请,京畿以内的赋税,兼收大钱钞票各三成。

此事多有弊端,被官员和民众交相诟病,总督谭廷襄不敢以实情上奏。

正好,吴廷栋入内觐见皇上,他当面上奏:

“朝廷虽然发行了大钱钞票,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流通使用。朝廷立法,必须先要考虑便于民众,才能有可行性;必须先要取信于民众,才会有持久性。目前的状况,就是朝廷的条科太多,朝令夕改。国家自身首先都不能做到自信,又怎么能够取信于民众呢?”

讲话中间,皇上两次对吴廷栋的意见表示首肯。

随后,谭廷襄立即入朝请奏,罢除了之前赋税兼收大钱钞票的奏议。

咸丰八年(公元1858年),吴廷栋受奏销迟误事件的连坐,被降补直隶按察使。

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吴廷栋再次被调任山东。

清穆宗(爱新觉罗·载淳)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吴廷栋被调入京师,任大理寺卿;很快,他就被擢升为刑部侍郎[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雍正八年(公元1730年)定均正二品]。

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江南平定,吴廷栋上疏朝廷,论为政为治之要略。此疏至今读来,仍多有振聋发聩之响,可作为政之龟鉴。此疏还被清廷存于弘德殿,以备皇上省览。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吴廷栋以衰病乞请休致。朝廷许可,他便归寓江宁。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吴廷栋卒,年八十有一。

吴廷栋的遗疏上达,朝廷下诏,褒奖其廉静自持,并如例赐恤。

吴廷栋去世后,直隶、山东皆祀其于名宦祠。

吴廷栋之学,以不欺为本。

吴廷栋在作臬司(明、清朝按察使之别称)时,畿辅接连有违逆人伦的案件发生。时任总督担心,一月之中,频频入内廷上奏此类事件,恐怕会惹怒皇上。对此,吴廷栋说是:

“频发这类案件,是我辈不能教化的过错,待罪不暇,哪里还敢欺瞒隐匿啊?”

吴廷栋去官之后,侨居清贫,不受餽遗。

吴廷栋著有《拙修集》十卷。

《清史稿·吴廷栋传》评论其人云:

“李棠阶、吴廷栋正色立朝,不负所学,翕然笙磬同音,而棠阶尤平实持大体,可谓体用兼备矣。”

吴廷栋其人一生行迹,大约如上所述。


就吴廷栋一生的行迹看,其人之所以能够如此,皆与其所受的家庭教育、读书学养,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吴廷栋能成为咸丰、同治年间的理学名臣,据载,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母亲的悉心教养。

吴廷栋的母亲叶太夫人,博通书史。

吴廷栋四岁时,叶太夫人就教授他学习经籍。吴廷栋聪颖,过目成诵。

吴廷栋犯错时,叶太夫人都会用手打他。

一次,叶太夫人打过吴廷栋之后,吴廷栋哭泣,叶太夫人说:

“你的头上有鲠骨,把我的手都打疼了,你还哭!”

吴廷栋捧着母亲的手,轻轻抚摸,说道:

“母亲要再打孩儿,可先用丝绢把手裹起来。”

叶太夫人听言,马上由怒转悦。

吴廷栋年少的时候,和大多数的少年一般,常常想着能够穿很好衣服;那个时候,他也有很强的好胜心,希望自己能够以功名显达。

叶太夫人观察到这个情况后,训斥吴廷栋说:

“如果人家因为你的锦衣华服而喜欢你、羡慕你,那你在人家心目中的重量,其实全是你所穿衣服的重量。人的功名,多是偶然所得之物,如果没有学问助济,功名哪里有可贵之处啊?”

听母亲这么一说,吴廷栋恍然大悟,说道:

“孩儿明白了,天爵才是最尊贵的。”

所谓天爵,意为天然的爵位,指高尚的道德修养。因德高则受人尊敬,胜于有爵位,故称。

叶太夫人说:

“就是如此!”


吴家的邻人,有一存放质押物品的库房。吴廷栋少时,曾经在其间嬉戏。大约是怕小孩子在里面拿取东西,所以,管理质库的人就打算试探吴廷栋一番。

有一次,管理质库的人听见吴廷栋过来玩耍,他就将碎银子随便散扔在地上,然后,他自己躲在帐中观察。

吴廷栋入门之后,看见地上有散扔的碎银子,他就停下了脚步,不再进去,然后,大声问道:

有人没?

管理质库的人出来问道:

你怎么不进来啊?

吴廷栋回答说:

银子散落在地上,看不到有人在,万一银子丢失,我怎么自证清白啊?

管理质库的人大为惊叹。

后来,吴廷栋在京师、地方历职四十多年,清操绝俗。

据称,吴廷栋引疾辞归之后,家无一椽,日食不给,他仍能晏然处之。

其时,曾文正公(即曾国藩)为两江总督[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因剿捻无功,遭弹劾,11月回任两江总督。同年,吴廷栋休致回归。],因念及吴廷栋清贫,他打算赠送三百两银子给吴廷栋。

正值中秋节,曾国藩带了银子,前去拜访吴廷栋。

两人说了很久的话,曾国藩问及吴廷栋的近况,吴廷栋回答说:

“我平常清贫惯了,不能因贫而求取于人。”

曾国藩恭敬应诺着,他始终没敢拿出银子赠送,就那么离开了。

吴廷栋的亮节清风就是这样。

塑造品德、培养材干,与母亲的教育攸关,难道不是这样吗?

自古以来,富贵利禄,深植人心,便是那些世家大族,父亲教育儿子,兄长劝勉小弟,所言说的话语,全都是以高官厚禄为目标;更有甚者,为了富贵利禄,把夤缘奔竞、协肩谄笑作为传家的秘密心法。

所谓功名是偶然所得之物,在士大夫之间,能够有此认识,大概就已经很难找寻其人了,更不要说在那些达贵门户得见其人了。

这样想一想,叶太夫人,还真是倜傥高远啊!

行文至此,我先自一笑:

大约,只有我这样迂腐拘执的人,才会觉得这样的文字,还多少有些意义吧!

猜想,那些不喜欢迂腐拘执的人,读“夤缘奔竞、协肩谄笑”的言论,大约就足够了!

再一笑!

本文据《清史稿》卷三百九十一·列传一百七十八《吴廷栋传》及清人况周颐《餐樱庑随笔》中的一节而成。

(全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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