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朋友和我出差,酒店里的牙刷被他据为己有。

除了刷牙,他还要用牙刷……刷核桃,据说这样可以加速核桃包浆,有一天,终将盘出透亮、血红色的核桃。

原来除了吃,核桃还能成艺术品。

人、油、核桃,旷世奇作。

中年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盘核桃的呢?

那位朋友说:有一天,我跟老婆说,想养条狗。她说,不,太脏。

有一天,我跟老婆说我想去旅行。她说,不,孩子要上小学了,咱们要买学区房。

有一天,我跟老婆说,想去听罗大佑演唱会。她说,不,去医院看看生病的父母吧。

时间就像海啸,瞬间吞没一切,退去后,一地鸡毛、满目狼藉。中年人的手上只余下两个发亮的核桃。

从什么时候开始,中年人成了可怕、可恶、可悲、可叹、可怜、可笑的生物呢?

很久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Shall we dance》。理查·基尔是一个标准的中年成功男性,有着幸福的家庭、稳定的工作和让人艳羡的前程。

每天,每天,他坐着小火车穿越城市去上班、下班。

每天,每天,他坐在家中看着孩子们嬉闹,脸上总是露出一点落寞的笑容。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在回家路上,看见一个舞蹈班在招生,而教室窗前站着一位美丽而忧愁的姑娘。

他开始学跳舞,跟着那位美丽的姑娘。他开始被误解、被怀疑、被责备。

直到最后,他将一束玫瑰花献给自己的妻子,他说:“如果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快乐,只是因为我爱你。“

跳舞,不过是中年人的逃遁,就像盘核桃一样。

《寥寥中年事》并非上乘之作,但足以击中无数中年人的内心。书中写道:“如果你的前半生充满着鲜花和掌声,你无须庆幸,更不必欢喜,待到中年,总有一个坑,等着你。”

况且,我们前半生也没有充满鲜花掌声,只有对鲜花掌声的期待、盼望,然后,现实裹挟着刀枪剑戟扑面而来,生命支离破碎。

而现实中,岂止是一个坑?这本小册子非常生动的再现了中年生活中必然要踏上的坑。作者是位女性,她的视角也是女性化的:

“父母突然生病住院,要如何照顾”?

“要不要为了小孩,维持早已没有爱的婚姻”?

“结婚后,是否重回职场”?

“丈夫对家不管不顾,该怎么办”?

都是天问,没有答案。而丈夫呢?他们何尝不是盘着核桃也在思考这些问题?

我们中年人惹谁了?岁月将我们反复磋磨,爱情被漂白,激情被碾碎,理想被践踏…………

一个中年人不能因为他的普通就被嘲笑,也不该因为他的委顿而被羞辱。谁不想众星捧月,而现实只能是月圆更寂寞。

中年男子什么时候跟油腻划等号的?有证据表明,这个论断来自于作家冯唐。

冯唐老师写了一篇文章叫《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他先感慨了一下时光飞逝:曾几何时,时间似乎在一夜之间,从“赖着不走“变成“从不停留”。

接着,他藐视了一下自己看见的中年肥肉,得出了中年人避免油腻的十个方法,像十碗鸡汤,但不无道理:

首先,不要成为一个胖子。不要让自己从玉树临风变成脑满肠肥。“朝见肚腩,夕可死”。太狠了,胖不至死吧。难道为肚腩,死千千万万?

其次,不可停止学习。我双手赞成。只会写“武汉加油”的人是乏味的,油腻图穷匕见。

但是反过来说,在会议室、在酒桌、在路边,那些畅所欲言以为自己无所不知的中年人也异常油腻。

就像夜航船上那些侃侃而谈的人。《夜航船》是本书,作者叫张岱,他写这本书的时候,已进入中年圈层。

张岱年少繁华,中老年冷清。

年少时,他“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

中年后,生活日渐清减,寄情山水。

《夜航船》有这样一个小故事:

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所谓士子像不像油腻的中年男子?侃侃而谈,好为人师。

获取知识不是为了消弭焦虑,也不是为了口沫横飞、目中无人。

中年人的学习到底为了什么?我就不下结论了,以免被说油腻。

除此以外,冯唐老师还告诉我们,避免油腻:

不要呆着不动,像一尊佛像俯瞰众生;不要谈性,毕竟胯下生猛的日子离我们有些距离了;不要追忆从前,好汉都不提当年勇,何况暮色昏沉的中年;不要教育晚辈,他们比你还睿智;不要给人添麻烦;不要停止购物,断舍离是悖论;不要脏兮兮,保持清洁;不要鄙视和年龄无关的人类习惯,哪怕人近中年,依旧可以文艺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进入中年之后,我更喜欢吃寡淡的食物。胃已经对红油无法兼容,口舌也拒绝烧烤。

在家吃沙拉,节假日吃日料。我发现,日料才是中年人的心灵解药。

小山裕久是日本料理大师,执掌一家百年日本料理店。

大师将日本饮食文化引入到了西方世界,就算法国对饮食那么苛刻,都被老爷子征服了味蕾。法国米其林三星餐厅spoon有一半以上的菜单都是小山裕久策划的。

他写了一本书叫《日本料理神髓》,用文字阐释日料之美。

作为一个日料老者,他用一生时间去琢磨技艺。他手里的哪怕一小块食材都足已构成一个宇宙。

他在书中讲述了日本人是如何熬制高汤的。在他看来,鱼作为高汤的原料非常重要,而鱼的不同部位在什么时间放进汤里,口感都会不同。

日本人还喜欢用昆布,也就是海带来熬制高汤。小山裕久说,海带放置汤中的时间不同,口感也不一样。

如果中年人像日本料理一样存在,那么或许会少了很多歧视。

淡淡的香甜,口味均衡,偶有花香,藏而不露,如小火慢炖,等待食材的香味绽放。

作家蒋勋在《生活十讲》里写道:“有自信的人,充满富足的感觉,总是很安分地——做自己”

他的文字不像油腻的中年,却像一位历经世事、但从来没有悲痛欲绝过的老者,坐在幽暗的书房里,给你讲故事。

他说:“我们内心的纠缠来自于物化,我们很想有自己的房子,但却不关心房子里能否诞生快乐。”

中年人,你总想买一套房子,或者买一套学区房,可是你从不考虑房子能给你的孩子带来多少快乐?健康?成长?

他说:“我们应该是给孩子最好的音乐、最好的文学、最好的电影,让他在里面自然的熏陶。而这些,是不能考试的。 ”

你可能会说,这太过理想化了。

我想说,你太过平庸了,而且想让自己的孩子一样平庸。

中年人的尬与惑,有时候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不想普通,又甘于普通;我们不想油腻,又对油腻视而不见甚至甘之如饴。

我们缺乏蒋勋那颗平静的心。巧妙的是,蒋勋也热爱日本料理。他在《品味四讲》中写道:

“在吃日本料理时,你坐在吧台边,师傅绝对不会一次送上一大堆生鱼片,他是一份一份地给,而且会解释说先要吃哪种鱼、第二吃哪种鱼、第三吃哪种鱼,因为口味是有一个过程的,师傅不会把次序弄乱。我因此而觉得日本料理里有非常多值得学习的部分,所以很喜欢跟几个讲究的朋友去吃日本料理。

另外像泡在醋里切得很薄很薄的紫姜,透出淡淡的粉红色和紫色。通常吃完一片生鱼片,可以用这姜去清洗口腔里的味觉,再吃下一片生鱼片,让不同生鱼片的味觉不会互相干扰。”

蒋勋是用美学打败时间的人。

美,大概是对抗油腻的唯一武器。所谓中年人的自我管理无非是让我们生活变得美一些,多一些仪式感。

所谓美,无非是在对抗忙。忙,通常是因为盲。盲,并非看不见,而是不愿意去看,或者看向的地方太过阴暗。

詹青云说:“我想告诉孩子,我们不要做别人家的孩子和别人家的父母,我们就做我们自己,可以吗?”

其实,我们都可以,我们不要做别人艳羡的中年人、少年、老年,我们只做我们自己,可以吗?

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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