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納蘭鍾情於詩意的合歡,也終在合歡樹下歸去。”可他借合歡表達對愛情幻滅後,那種難以自拔的悲哀之情,其他詩中卻是少有的。

文 / 劉瑞琪

小城那條斑駁的老街兩旁,植有一株株高大的合歡樹,夏天來的時候,不經意間,枝葉叢中開滿了簇簇花兒,像一柄柄小扇兒,又像是誰用綵線繡出的紅絨花,紅豔豔的光影遠遠就能望得見,那風姿綽約迷人,散發出縷縷清芬。

耳畔,有人哼唱出那首兩部熱映電影(《小花》《芳華》)的主題曲:“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錚錚硬骨綻花開,瀝瀝鮮血染紅它。絨花、絨花啊,一路芬芳滿山崖......”

合歡,別名絨花、馬纓花、夜合歡、蓉花樹、野廣木,屬含羞草科合歡屬落葉喬木。它高大茂盛,有的株高可達一二十米,枝葉細長,表層有細絨毛或短柔毛,羽狀的葉子很特別,夜晚閉合,白天舒展,故又稱“夜合樹”。

每年六月開花,頭狀花序,花絲細長,底部有小巧的花柄,團團簇簇,搖曳多姿,宛若一隻只精巧別緻的花絨扇。常見的合歡花色爲粉紅色,也有白、黃、藍、紫、紫褐等多種色彩,花團錦簇,煞是好看。

合歡樹性喜光喜溫,耐寒耐旱,耐土壤瘠薄及輕度鹽鹼,對二氧化硫、氯化氫等有害氣體有較強的抗性。因樹形優美,葉形雅緻,盛夏時又絨花滿樹,有色有香,可形成輕柔舒暢的氣氛,是行道樹、環境綠化和庭園點綴的觀賞佳樹。

合歡皮和花都是常用中藥材,其皮味甘性平,歸心、肝、肺經,無毒。而花味苦,具有花理氣解鬱的作用。現代藥理研究表明,合歡化學成分有合歡甙、鞣質等,常用於鬱結胸悶、失眠、健忘,其能安五臟、和心志、悅顏色,有較好的強身、鎮靜、安神、美容作用,也是治療神經衰弱的佳品。

有關合歡解鬱安神的功效,古籍裏多有記述。漢代的《神農本草經》記載:“合歡,安五臟,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三國時期(魏)嵇康《養生論》有云:“合歡蠲忿,萱草忘憂,愚智所共知也。”蠲(juān),除去之意。

古詩詞裏常把合歡和萱草一起並用,用來作爲排憂解愁的寄情花木。魏晉時期名士嵇含的《伉儷詩》有句:

臨軒樹萱草,中庭植合歡。

南北朝梁簡文帝作有《聽夜妓》,詩云:

合歡蠲忿葉,萱草忘憂條。

何如明月夜,流風拂舞腰。

朱脣隨吹盡,玉釧逐弦搖。

留賓惜殘弄,負態動餘嬌。

唐代詩人陸龜蒙的《庭前》:

合歡能解恚,萱草信忘憂。

盡向庭前種,萋萋特地愁。

古人喜歡在庭前院後栽植合歡、萱草,以花木爲鄰,解憂怡情,其樂融融。

古代文人雅士把合歡看做美樹,其婆娑風姿,繚繞清香,令人愛憐有加。唐代詩人李頎寫有一首《題合歡》:

開花復卷葉,豔眼又驚心。

蝶繞西枝露,風披東干陰。

黃衫漂細蕊,時拂女郎砧。

詩人生動地描繪出合歡的形色、風姿,微風輕拂,黃色的花蕊宛如蝴蝶翩飛,落在了浣衣姑娘搗衣石上。

宋人韓琦的《中書東廳夜合》詩云:

合昏枝老拂檐牙,紅白開成蘸暈花。

最是清香合蠲忿,累旬送風入窗紗。

這裏描述的應是紅合歡、白合歡兩種,花朵的醉色和清香讓人難忘。

明代名相李東陽也喜愛合歡:

夜合枝頭別有春,坐含風露入清晨,

任他明月能相照,斂盡芳心不向人。

——《夜合歡》

他是借物喻己,以合歡的高潔孤傲,不與世俗妥協,來表明心跡。

詩人們對於合歡,更多的是寄託相思,表達愛情。

唐人溫庭筠是寫情高手,是爲“花間派”首要詞人。他的筆下,合歡既有“雨晴夜合玲瓏日,萬枝香嫋紅絲拂”(《菩薩蠻》)的婀娜風姿,又有“合歡桃核終堪恨,裏許元來別有人”的堅貞執着,最終是“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刻骨相思。

李商隱更是寫愛情詩的大家,這首《相思樹上》在他衆多愛情詩、無題詩中算不上著名,“相思樹上合歡枝,紫鳳青鸞共羽儀。腸斷秦臺吹管客,日西春盡到來遲。”可他借合歡表達對愛情幻滅後,那種難以自拔的悲哀之情,其他詩中卻是少有的。

也有以合歡表達男女間互相傾慕,兩情相悅的。

“領上葡萄繡,腰中合歡綺。佳人殊未來,薄暮空徙倚。”(南北朝.沈約《洛陽道》)這是風流倜儻的公子穿着鮮豔的錦衣繡服,殷殷期待相約的情人;“繡帶合歡結,錦衣連理文,懷情入夜月,含笑出朝雲。”(南北朝.蕭衍《子夜四時歌.秋歌》)這是曼妙多情的女子前去與情郎幽會的情景,身穿合歡結盤繞的情侶裝呢;“五張機,芳心密與巧心期,合歡樹上枝連理。雙頭花下,兩同心處,一對化生兒。”(宋.無名氏《九張機》)這是對愛情忠貞不渝的織錦少女,渴望與愛人心心相印,纏綿悱惻,像梁山伯與祝英臺一樣,幻化爲翩翩起舞的雙蝶。

說到對合歡最爲鍾情者,莫過於“清詞三大家”之一的納蘭性德。在他短短的30年人生中,納蘭愛寫詩,更專情,其府邸親植兩株合歡樹,納蘭之弟曾賦詩云:“門前淥水亭,亭外泊小船。平池碧藻合,高樹紅纓懸。”

每至合歡花開之際,納蘭常邀約文朋詩友聚會,吟詩唱和,他曾作有《生查子》一詩,詩云:

惆悵彩雲飛,碧落知何許?

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

總是別時情,那得分明語。

判得最長宵,數盡厭厭雨。

這首詩是寫在其妻盧氏離世之後,看見庭院中的合歡花盛開了,像彩霞一樣悄然飄落,花飛人亡兩茫茫,獨倚老樹淚兩行,那種巨大的虛空和失落,令人無語凝噎。

納蘭鍾情於詩意的合歡,也終在合歡樹下歸去。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5月23日,納蘭性德邀請幾位好友在淥水亭相聚。時值庭中的兩棵合歡樹繁花似錦,衆人在觥籌交錯之餘,以夜合花爲題,各賦詩一首。

階前雙夜合,枝葉敷華榮。

疏密共晴雨,卷舒因晦明。

影隨筠箔亂,香雜水沉生。

對此能消忿,旋移近小楹。

——《夜合花》

寫畢此詩,納蘭性德舊疾復發,遷延七日,竟溘然長逝,這首詩竟成了一代詞人納蘭性德的絕筆。納蘭的好友、清初詩人吳雯含淚寫下輓詩雲:“片語端能訂久要,合歡花下和吹蕭。”

而在民間,合歡是吉祥之花,是和合之花。

鄉間舊俗,宅第園池旁常栽種合歡樹。夫妻偶有口角之爭,家人便將合歡花贈與他們,或將合歡花偷偷置於二人枕下,祈願他們和睦如初,生活美滿。夫妻言歸於好後,於合歡樹下共飲合歡花茶,以示夫妻好合。

朋友間發生誤會,也可互贈合歡花,寓意冰釋前嫌,握手言和。故清人李漁在《閒情偶寄.種植部》中,關於“合歡”雲:“‘合歡蠲忿’,‘萱草忘憂’,皆益人情性之物,無地不宜種之。然睹萱草而忘憂,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對合歡而蠲忿,則不必訊之他人,凡見此花者,無不解慍成歡,破涕爲笑。是萱草可以不樹,而合歡則不可不栽......”

作者:劉琪瑞,男,山東郯城人,一位資深文學愛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聲》《鄉愁是彎藍月亮》和小小說集《河東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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