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首富懟上總統，權貴密圈崩了，還是俄羅斯要放棄阿薩德？
作者 ： 謝遠東
01
19000個利樂盒，不是牛奶，裏面全是大麻，一共4噸。4月中旬，埃及塞德港海關，逮條大魚。貨物來自敘利亞。
這個港口出現敘利亞毒品，並不是第一次。來自敘利亞的這類販毒案件也不再是新聞焦點。在阿聯酋迪拜，那裏沒收過好幾批安非他命，今年1月那次還沒有結案。
埃及之後兩個星期，4月下旬沙特海關扣押了4500萬粒安非他命，源頭同樣是敘利亞。
貨船都是從拉塔基亞啓航。那是敘利亞地中海沿岸城市。2019年10月，伊朗租下了這個港口。不用說，誰都能看出阿薩德政權的絕望，弄個毒品掙零花都是死路。
這個國家實際上已經破產。聯合國稱，敘利亞80%的人口生活在貧困中，近1000萬人缺衣少食，一半的人因爲戰爭失去家園。
他們的貨幣在繼續崩潰中，物價在繼續上漲中，一個向下一個向上，都看不到盡頭。唯一穩住不動的是工資。
有誰幫幫吧？盟友伊朗，只能搓手，他們朝不保夕。俄羅斯呢？俄羅斯嘛，俄羅斯的心思敘利亞明白嗎？
毒品貿易差不多是這個國家獲得硬通貨最後的救命稻草。
早在2013年，伊朗在黎巴嫩的代理人真主黨佔領了敘利亞城市古塞爾，宣佈那裏爲禁飛區，隨後在那裏強迫農民種植大麻，建立了幾十個安非他命的小作坊。
在一堆爛得拿不出手的敘利亞軍隊中，阿薩德總統的弟弟、馬赫的師是僅存的兩張王牌之一。這支機械化部隊，相當於近衛軍，也是伊朗控制的力量。馬赫在那的任務是，保衛古塞爾和地中海港口城市拉塔基亞這條生命線的安全。
敘利亞億萬富翁、商人拉米-馬克魯夫財團負責儲存和出口敘利亞的毒品。埃及那4噸裝在牛奶公司Milkman盒裏的大麻，就屬於馬克魯夫。但拉米他矢口否認。
無論從那個角度看，敘利亞都是失敗國家。當然，所有的角度不包括總統大人。在阿薩德對本國人民長達9年的打擊，帶給他的是勝利。要是考慮到持續的恐怖主義和經濟崩潰，阿薩德家族那個最緊密的小圈子在金錢和財富攫取與掠奪方面，無疑有着輝煌而巨大的成就。
現在這個小圈子已經破裂，怒目相向，大打出手。
02
一邊是敘利亞商業鉅子拉米-馬克魯夫。一邊是敘利亞巴沙爾-阿薩德總統。
總統的老媽是大亨的姑媽。二人年齡相仿，總統長上5歲，兒時一起滾牀單長大的。成年後，他們的聯合與協作也已多年，這甚至都是世代相傳。2011年敘利亞內戰前夕，馬克魯夫、阿薩德總統和總統弟弟馬赫-阿薩德組成三頭同盟。
50歲的馬克魯夫涉足的行業令人眼花繚亂——電信、銀行、航空、旅遊、報紙、廣播和電視臺、房地產、石油和天然氣、農產品、免稅商店和電梯設備。
這個敘利亞最富有的人，身價50億美元。他的商業習慣是將所有的競爭對手趕出這個國家，不然就是投入監獄。
在敘利亞，每一筆重大商業交易中他都會獲得佣金，這也是爲什麼有人稱他爲“百分之五先生”的原因。
普通敘利亞人，或者準確的講，絕大多數敘利亞人，對拉米-馬克魯夫只有蔑視。他們背後叫他，惡人拉米、小偷拉米。也叫他“儲蓄罐”，當然儲蓄罐只屬於阿薩德家族。
這位行事隱祕的商人突然現身網絡，這位敘利亞最富有的人向敘利亞最有權力的人發起了攻擊。從4月30日開始，在Facebook上發佈視頻，連續三發重磅炮彈。
最新視頻中，拉米盯着鏡頭，輕訴衷腸。
他的公司被指控欠稅1.8億美元。對於像他那樣有錢的人來說，那不是事。就連他住在迪拜的兒子穆罕默德，在網上滔滔不絕都介紹自己是億萬富翁。
馬克魯夫並沒有失去財富的光澤。他永遠不會窮。只是在他分享視頻時，他的兒子們要悄悄地從Instagram上撤下他們奢華生活的照片。那些豪華的別墅，超酷的法拉利，還有私人飛機。
在視頻中，馬克魯夫身着昂貴的意大利式夾克，坐在家裏的一個角落裏，面前是一堆精心碼放的橄欖木，那是供來年冬天使用的。
小表弟有些痛苦、委屈而又不無怨恨抱怨，支付那些欠稅，這些不過是被“操縱”官員的勒索。對自己的僱員被逮捕，他說:“總統先生，安全機構已經開始侵犯人民的自由。他們是你的人民，你的支持者。”
他稱這“違反了法律”，尤其自己就是“戰爭期間是安全機構的最大讚助人”。
他哀怨地稱總統爲“阿薩德先生”，他懇求道:“總統先生，不要允許這樣做!”
03
是人都有問題，都有搞不定的煩心事。阿薩德總統不能例外。
統治敘利亞50年這個家族，權力植根於阿拉維派，而在敘利亞有四分之三的人屬於遜尼派。
剛剛說了，巴沙爾-阿薩德母親阿尼薩，來自馬克魯夫家族，那是一個強大的阿拉維家族。1957年，她嫁給了阿薩德王朝的創始人哈菲茲-阿薩德。
2000年12月，35歲的巴沙爾繼任總統不到半年，準備與他在倫敦遇到的遜尼派銀行家阿斯瑪結婚時，母上大人還有她們家族都很不高興。
在阿拉維派勢力強大的拉塔基亞，很多人甚至在那一天穿上黑色衣服，以示強烈憤懣。這很容易理解，阿拉維屬於什葉派，和遜尼派水火不容。
生活上也合不來。母上阿尼薩認爲總統的妻子也就是家庭主婦。對於留洋的銀行家阿斯瑪來說，那是不可能的，她更喜歡展現魅力而不是廚前牀上的伺候，誰叫人家的英語比總統夫君還曉達流暢。
不要以爲拉米-馬克魯夫是孃家人，跟着姑媽跑。不，他們的不和，是經濟原因。這樣說可能也是錯的。是因爲他們兩人門下都有慈善組織。
2011年，大亨宣佈退出商界，專注於慈善，這一宣佈遭到了許多人的嘲笑。而總統夫人那天生就是搞慈善的料。要是那位第一夫人不做慈善，全世界人民都不答應。在敘利亞更如此。在那裏，慈善組織是獲得援助資金的重要通道。（慈善，多少貪婪和罪惡打着你的旗號。慈善啊，就這樣被他們毀了嗎？）這就埋下了禍根。
馬克魯夫的慈善基金會還有武裝，民兵戰士多達2萬名。他們殺害同胞，一點都不手軟，刀很快，槍很準。2018年秋天，阿薩德將矛頭指向基金會。刺殺指揮官、焚燒車輛和逮捕數十人之後，基金會陷入了沉默。
他說:“大多數法律問題仍懸而未決，沒有任何進展，特別是那些被神祕人逮捕的人。”
事實上，這對於拉米來說並不神祕。他的兄弟曾擔任情報局長。他非常清楚敘利亞的情報和安全人員能做什麼。
現在，據說總統夫人阿斯瑪的目光被拉米大亨王冠上的光芒所吸引。
去年秋天，敘利亞當局宣佈，一種新的移動服務將接管現有網絡。那是拉米的搖錢樹，拉米到現在還不從。
新東家，除了屬於阿斯瑪夫人，還能是誰？
04
雖說是小表弟，但他的視頻還是很危險。活膩了？
不過，公開是最好的危機策略。這已經被全球很多國家的經驗所證明，在敘利亞大概也不例外。對總統權威的直接挑戰，比哀告有效。
畢竟，他們那些失寵的人，不是被“自殺”，就是被“失蹤”，要不就是幹了壞事一路耍無賴打死不認。但如果在這些視頻之後，馬克魯夫要是死了，阿薩德的嫌疑就永遠洗涮不清。多少有點噁心。
無論如何，馬克魯夫現在還在敘利亞。有傳言說他已從大馬士革搬到家鄉拉塔基亞。
當局一直在施壓，下令沒收拉米和家人的財產，還被禁止旅行。
當局要抓他，馬克魯夫認爲，是因爲他幫助了阿拉維家庭的緣故。這些家庭是阿薩德政權的支持者，他們家人在內戰中失去了生命。
這可能會增強拉米在阿拉維派的吸引力。不過，他的視頻，還沒有引發阿拉維派教徒的反抗。
在拉米那裏領薪水的人也沒有振臂一呼，走上街頭。
至少現在都還沒有。如果拉米追隨者向大馬士革進軍，也許，會倒下很多人。
馬赫將軍那必須和總統大哥保持一致，那也必須和表哥拉米劃清界限。不過，拉米的那個Facebook賬號，就是在那裏貼出懇求阿薩德的視頻，這個賬號曾經屬於馬赫。
你看他們的關係曾經有多鐵。現在回頭一看，尤其是賬號這個漏洞，那又有多傻。
要是總統哥哥疑心將軍弟弟搞鬼，這可咋弄？
05
這場衝突涉及巨大的毒品貿易，看看那些數量可疑的貨物，馬克魯夫可能不是目標。
這是一個不同的舞臺，雖說拉米的角色也很關鍵。
莫斯科快受夠了敘利亞政權，還有它的小伎倆：伊朗人。
俄羅斯人當然希望鞏固自己的利益。俄羅斯總統普京對敘利亞總統阿薩德許諾:“俄羅斯最終希望達成一項和平協議，這樣來自國外的數十億美元恢復資金才最終開始流動。” 這個外國資金就是俄羅斯的。
要兌現？那就要請伊朗人離開。
在莫斯科眼裏，與伊朗控制下的部隊處於軍事對抗邊緣，完全是風險失控。
不要被表面的秀恩愛迷惑，不說俄羅斯是伊朗世仇的老皇曆，也不說地緣政治利益衝突，就看伊斯蘭革命意識形態，俄羅斯還有俄羅斯勢力範圍的中亞國家那裏有多少穆斯林？也因此，雙方的信任基本是雞同鴨講。
現在，俄羅斯的機會窗口已敞開：敘利亞盟友伊朗日子不好過，正瀕臨破產。掐斷毒品生產鏈，那就等於切斷了收入源，不動聲色給德黑蘭捅這一刀可以啊。想想都美得不行。
禁絕出口非法商品？給俄羅斯人戴上這個高帽，他們當然歡迎。
只是在去年，他們纔開始指示敘利亞當局調查馬赫-阿薩德的得力助手，因由是他參與了毒品交易。結果自不意外。
馬赫將軍對於最重要的手下落此下場，怒火中燒，在年底向伊德利卜發起軍事進攻中，直接撂挑子，撤回麾下所有部隊，爺不給你幹了。
莫斯科都看在眼裏呢。
撤軍不算啥。馬赫將軍宣佈，第四師以後所有的錢，都不再存到中央銀行。他是在對俄羅斯撒氣。爲什麼？爲什麼突然間自己的軍隊就不再是販毒集團一部分了?憋屈的馬赫將軍想不明白。
酷刑沒人權也好，非法商業活動也罷，莫斯科不在乎這些，只要忠誠。要是傀儡忘恩負義還擋道，哪怕是一個獨裁者，好吧，那就單說了。
看起來，俄羅斯是在讓拉米、馬赫將軍還有真主黨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誰。毒品運輸連續被搞，就是信號。
這是大馬士革的理解，也可以說是敘利亞的陰謀論：俄羅斯人想毀掉伊朗的生意。船剛進港，甚至還在海上，調查人員就一撲一個準，這也太神了。不意外吧？
06
克里姆林宮的一干重要分包商，比如俄羅斯天然氣建築與輸送公司早等不及了。他們簽訂了一大達合同，什麼磷礦、化肥生產、敘利亞塔爾圖斯港，還有敘利亞天然氣和石油開採……。敘利亞重建可以大幹一場，現在，他們都等着開始呢……
俄羅斯人沒有時間了。
未來誰來統治這個國家？俄羅斯人有些擔心，也有些失去耐心。看看莫斯科各種消息最近對大馬士革的激烈批評。
對於該國的一項調查也是連篇累牘。這項調查顯示，只有32%的敘利亞人會在下次選舉中會投阿薩德的票。
正如一位觀察家所言，“他們正在放棄阿薩德政權。他們只是還不知道怎麼做。”
俄羅斯國家通訊社塔斯社寫道，阿薩德“不僅沒有治理能力”，甚至可能“讓莫斯科陷入另一個阿富汗”。
4月，俄羅斯媒體報道了敘利亞的大規模腐敗。俄羅斯一份報紙報道稱，阿薩德花了3000萬美元從蘇富比拍賣行購買了一副波普藝術畫《水花》，作爲送給夫人阿斯瑪的禮物——儘管敘利亞的人民正遭受苦難，俄羅斯人正在替他賣命。
這個報道很可能是假的。但事情正在變化：就連莫斯科的軍隊也開始反對阿薩德。而阿薩德一直被描述爲敘利亞的“合法總統”。這種批評可以解讀爲一種警告，也可以是一種讓俄羅斯和敘利亞民衆做好準備的方式，讓他們接受這樣一個事實：突然有一天，“合法總統”可能不再是總統了。
這些媒體與總統普京有關，普京是阿薩德最重要的盟友和保護者。他在2015年干預敘利亞的決定幾乎爲阿薩德政權贏得了戰爭。
理論上說，阿薩德不想失去普京的保護，而拉米-馬克魯夫是一個明顯的犧牲。對許多敘利亞人來說，他是整個國家腐敗的象徵。
地火早已在運行，地緣政治結構必重置，阿薩德命運所託亦非。
4月以來，以色列對伊朗在敘利亞的據點發動了6次空襲。如此密度，莫斯科不可能視而不見，置若罔聞，顯然是種默契。俄羅斯軍方操作的S-300和S-400防空系統是敘利亞最先進的防空系統，它們沒有向以色列的飛機發射過一枚火箭彈。
至於山姆大叔就更直白了。在美國國務院的簡報會上，美國敘利亞問題特別代表詹姆斯-傑弗裏說:“就讓俄羅斯離開敘利亞而言，這從來都不是我們的目標。”
與此同時，大馬士革的軍隊神經繃得老緊。最近，敘利亞一名官員公開叫板俄羅斯：“如果莫斯科繼續對阿薩德施加壓力，那麼敘利亞統治者就會對‘俄羅斯佔領者'發動戰爭，這將“永遠把普京的名字從俄羅斯歷史上抹去”。
這得有多氣急敗壞。
07
儘管拉米在Facebook上演的這場政治-商業大戲，給外人提供了難得的機會，讓外人得以一窺在這個名義上由阿拉伯社會復興黨統治的國家裏，權力核心的公司結構和金融持股。這個光鮮而又見不到人的骯髒祕密。
但除了喫瓜看熱鬧，事實上，除了密室與者，沒有人會真正知道緊閉的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巴沙爾的父親，阿薩德第一任總統哈菲茲，1970年掌權後將敘利亞變成了一個家族事業。
哈菲茲多疑，有決心也野心勃勃。近40年前，他寫過一份差不多的作業。
哈菲茲的兄弟裏法特是他的得力助手，擔負最重要的工作，比如1982年在哈馬市鎮壓穆斯林兄弟會支持者的起義，導致數千人死亡。
一年後，哈菲茲心臟病發作時，裏法特的坦克到大馬士革街頭，企圖奪取政權。但失敗了。
裏法特的命運不是坐牢或死亡，而是帶着3億美元去了法國，成爲敘利亞 “永遠不受歡迎的人”。
你看，當年老一輩的得力助手是這個下場。如今，會怎麼樣？馬赫將軍會不會多想，只有他知道。
對於拉米-馬克魯夫來說，巴不得阿薩德總統能抄老總統的作業！
“如果馬克魯夫在敘利亞，阿薩德政權不會殺了他，因爲巴沙爾和馬赫想知道錢在哪裏，他們會饒了他的命，因爲對阿拉維派來說，清算他太過分了。”有人這樣判斷，“在他們得到信息後，會讓拉米留下數億美元，然後走人，就像裏法特叔叔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