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凯雷特:没有谁像我那么渴望消失

Loulou Elliott

埃特加尔·凯雷特(Etgar Keret),以色列作家,短篇小说大师。他有五十多个故事被改编成电影,还有诸多故事被改编成绘本。凯雷特的小说有趣、疯狂、超现实,有着一些卡夫卡、卡佛、伍迪艾伦的影子。

在这篇名为《管道》的小说里,他写了一个不愿在这个世界上待的人,最后想办法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写这个故事使我反思活着的意义。我们的出生不是自己选的,人生不像在餐厅里吃饭,如果食物糟糕,就可以起身走人。既然活着,我们就应该负起责任、尊重生活。”

管道

埃特加·凯雷特

(田德蓓 译)

我上七年级的时候,学校请了一个心理学家来对我们进行一整套的调整测试。那位专家让我一张张地看二十张不同的抽认卡,问我这些图片有什么问题。

在我看来,这些图片好像都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却非要我把第一张图片再看一遍——上面画着小孩的那一张。

“这张图片上有没有问题?”他恼羞成怒,说道:

“你难道就看不出这张图片上的小孩没有耳朵吗?”

其实,我把那张图片有重新看了一遍,还是看不出那个小孩没有耳朵。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那张图片没问题。那位心理学家便把我定性为“患有严重的知觉障碍”,让我转到木工手艺学校去。

到了那里,我才知道自己对锯末过敏。于是,学校又把我转到了金属加工班。这一行我能干好,可是我就是没什么兴趣。说实在的,我无论干什么都没多大兴趣。

毕业后,我来到一家管道厂工作。我的老板是位工程师。他有高等技术学院的文凭,人也非常聪明。你要是给他看一幅小孩没有耳朵,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图片,他准能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毛病。

下班以后,我待在厂里,自己动手做一些奇形怪状的管道。这些管道弯弯曲曲的,看起来有点像蜷曲着的蛇。我把弹子放进管道,让它们从另一端滚出来。我知道,这种做法听起来有点傻,连我自己也没觉得好玩。尽管这样,我还是一个劲地玩下去。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管道,扭来扭去拐了好几道弯。我把一粒弹子滚了进去之后,它却没有从另一端滚出来。

起初,我以为那弹子卡在中间了,我又试了二十多粒弹子之后,才意识到它们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听起来是有点傻乎乎的。我的意思是,谁都知道那些弹子是不会消失的。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弹子从管道的这一端进去,却没有从另一端出来,我当时一点都不觉得这件事情奇怪。恰恰相反,这种事情在我看来非常正常。

于是,我就决定再做一个与这个管道式样相同,但直径大一些的管道,我亲自爬进去直到消失。一想到这个创意,我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认为,那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开怀大笑。

从那天起,我就着手制作那个巨型管道。我每天晚上都忙乎那东西,到了早晨,我就把那些零件藏到仓库里。我花了二十天时间才制作完毕。最后一天晚上我花了五个小时进行组装,组装好了的管道放在地上占了半个车间。

我看到这些管道连成了一个整体在期待着我的时候,我想起了曾经教过我社会研究那门课程的老师说的话。他说,首先使用棍棒的既不是部落中身体最强壮的人,也不是脑子最聪明的人。那些人都不需要棍棒,可是有的人却需要。这个人为了生存,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他比任何人都需要棍棒。

我觉得,整个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像我那么渴望消失,这就是我发明这管道的原因。是我,而不是那位拥有技术学院的学位、管理着这家工厂的聪明的工程师。

我开始朝管道里面钻,不知道管道的另一端会出现什么情况。也许那里会有一些没长耳朵的小孩,正坐在一堆堆的弹子上面。很有可能。我不太清楚,等我过了管道中某一点之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已经钻进了管道。

我以为我现在成了天使。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有了翅膀,头上有个环,并且这里还有好几百个像我这样的人。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正围着圈坐在地上玩弹子,这些弹子都是我几个星期前从管道的一端滚进来的。

我曾经一直以为,天堂是那些一辈子做好事的人待的地方,其实不是那么回事。上帝太仁慈,太善良,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天堂只是那些在地球上无法真正得到乐趣的人待的地方。

这里的人告诉我,自杀的人回到这里,把他们的日子再重新过一遍,因为事实上这些人不喜欢第一次过的生活,并不意味着不适应第二次过的生活。但是,辗转来到这里的人就是那些在人世间实在难以适应的人,那些人各自都有一套来到天堂的方法。

这里有飞行员,他们是在百慕大三角某一确切的位置,通过翻圈飞行的方式来到这里的;这里有家庭主妇,她们是从她们家厨房的柜子后面来到这里的;这里有数学家,他们发现了空间拓扑变形,不得不从那些变形处挤到这里来。

所以,假如你在下面过得实在不愉快的话,假如所有的人都跟你说,你患有严重的知觉障碍的话,那你就设法用你自己的方式到这里来。你要是来得了,能不能带一些卡片来,我们对弹子已经快有点玩腻了。

选自《想做上帝的巴士司机》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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