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數學真理獨立於人們能夠從世界上獲得的事實之外。比如,無論是在數學還是科學中,真理都不是主要準確描述物質世界是獨立於心靈的現實的問題。

文 |朱利安·巴格尼尼,英國哲學家

吳萬偉 譯

本文探討哲學能爲後真理危機增添些什麼。

雖然不很頻繁,但是世界似乎時不時地賦予哲學新的任務。現在就到了這樣的時刻。最終,一個很大很抽象的單詞——真理——成爲文化危機的中心,不由得召喚哲學家前來處理這個問題。

把它們送回去。哲學家們的真理問題與世界的真理問題並不是一回事。後真理辯論並不能依靠更好的理論輕易得到解決。在很多時候,人們非常清楚究竟是什麼東西讓某事成真。如果用波蘭裔美國哲學家阿爾弗雷德·塔爾斯基(Alfred Tarski)1930年代的著名例子,如果雪是白的,以及只有在雪是白的時候,“雪是白的”這個命題才爲真。如果這聽起來顯而易見,那就對了。一個命題或陳述句如果對應客觀世界中的實況,它就爲真。

這種解釋和其他的“真理符合理論”在哲學界已經失寵了。實用主義在美國具有強大影響力已經很長時間了,用簡單的說法就是這樣的觀念,說某個東西爲真就是假定其真能說得通。如果一個想法把人送上月球,它就爲真,如果導致宇宙飛船在起飛之後不久就在空中爆炸,它就爲僞。真理一貫論認爲真理是衆多命題而不是單個命題的性質特徵:2+2=4的真理值取決於沒有被這個簡單加法包括在內的整個假設的數量。(真理一貫論的主要論點有二:(1)真理是命題或陳述句與其他命題或陳述句之間的一貫關係:(2)命題或陳述句的真僞標準在於其是否與別的命題或陳述句有一貫的關係,有者爲真,無者爲僞。數學命題或邏輯命題的真僞即是根據真理一貫論而定,因爲他們並不對應客觀世界中的實況。——譯註)冗餘理論多多少少可以不需要談論真理。你在諸如“巴黎是法國的首都”之類命題前加上“真實的是”,你並沒有添加任何東西。

這些競爭性的理論的優點主要是學界關心的話題。當人們在辯論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ain)的伊拉克是否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或者全球氣候變暖是真實的人類活動造成的,或者財政緊縮政策是否有必要時,他們的分歧並不是競爭性真理理論造成的結果。在證人被要求發誓說出真理,完整的真理,除了真理什麼也不說的時候,他不需要詢問法官頭腦中擁有的真理理論是什麼。

那麼,爲什麼真理在學界哲學之外的世界變得如此麻煩重重呢?理由之一是在什麼是真理的可靠來源時存在巨大分歧和不確定性。在人類歷史上的大部分時間裏,人們對宗教文本和宗教領袖、有學問的專家以及持久的民間智慧即常識具有某種穩定的信任。但是,現在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被普遍承認爲權威了。這就讓我們不得不選擇自己願意相信的專家或者簡單地相信自己的直覺判斷。

對這種辯論,哲學家們並不能夠添加什麼東西。阿蘭·古德曼(Alain Goldman)創造了社會認識論領域,專門研究社會對知識作出的貢獻,而米蘭達·弗裏克(Miranda Fricker)有關證據學的著作對現實世界則具有清晰的隱含意義。當發生了火災的倫敦格倫費爾大廈(Grenfell Tower)的居民抱怨說,他們的投訴沒有人傾聽時,他們提供了教科書版本的案例,即僅僅有機會接觸真相還不夠,如果你沒有社會地位,你的觀點並不能讓他人願意“吸收”。但是,在很多時候,民衆在選擇應該相信誰遭遇不確定性時,哲學家並不是處理該難題的最佳人選。在有關氣候變化的辯論中,如果你的科學素養更高一些,這將會比上一學期的認識論課程讓你掌握更多的真理。


真理不像雪是白的那樣簡單明瞭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在證人席上,我們都非常同意什麼讓某個命題爲真以及爲什麼:一個命題或陳述句如果對應客觀世界中的實況,它就爲真。但是,在其他背景下,我們認定爲真理的東西則可能因爲具體情況而有所差異。比如,無論是在數學還是科學中,真理都不是主要準確描述物質世界是獨立於心靈的現實的問題。

在數學中,真理贏得了一種柏拉圖式的純潔性和確定性。如果一個公式或者證據是正確的,它就必然是正確的。數學真理獨立於人們能夠從世界上獲得的事實之外。物理學定律能夠改變,而數學不會改變。難怪休謨要區分數學真理和事實問題。前者涉及到“觀念之間的關係”,後者則是有關世界的真理。

在科學中,事實問題似乎就是一切。讓理論爲真的因素就是它預測和描述了我們觀察到的事件。但是,這並不意味着科學描述最終是真實的。我們可能宣稱某個理論爲真或者某個科學家是正確的,但未必承諾於科學現實主義。其實,對於他們的理論實體是否準確符合現實世界,很多科學家很高興保持不可知論的態度。最終的物理學或許包含夸克或中微子,或許不包括這些東西。重要的是方程是成立的,而不是這個方程使用的模式描述了世界本身的樣子。

真理很少是直截了當地說出事實的問題,即使有的話。比如,歷史當然要求符合事實的描述,但是僅僅符合事實是不夠的,還有將什麼事實置於顯著位置以及這些事實被如何理解等諸多問題。比如,有關歐洲人對澳大利亞進行殖民活動的問題,希望拆除庫克船長(Captain Cook)雕像的人和不願意拆除雕像的人之間並不存在事實分歧。他們的差異在於將那段歷史的哪個特徵置於核心舞臺以及究竟應該是慶祝還是哀嘆還是既慶祝又哀嘆這個事實的問題。當人們抱怨官方歷史不符合事實時,他們很少宣稱當局公然撒下彌天大謊,而不過是說重要的真理被完全忽略或者沒有充分重視罷了。


人們對真理的興趣常常不是關於事實而是關於其意義的。比如,畫像的真理不一定是嚴格忠實人物外貌的問題,更多是抓住畫中人的某些特徵,這可能是更真實的畫像或照片沒有捕捉到的精髓。畢加索(Picasso)的著名格言就抓住了這個觀點,他說“藝術是讓我們意識到真理的謊言。”這種真理常常明確無誤地與種種事實變體形成對比。英國當代表現派畫家盧西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宣稱“事實和真理之間存在區別。真理有解釋事實的元素,如果某物爲真,它不僅僅是符合事實而已。”弗洛伊德的定義不一定與哲學家的說法相吻合,但他的要點足夠清晰。他關心的這種真理是揭示事物背後的意義,而不是僅僅從參考書中查到的事實。

當我們區分作爲意義的真理和作爲事實的真理之間的差異時,超越單靠理性和證據建立起來的形形色色的“真理”就成爲可能了。當今宗教一直善於利用這個機會。科學已經讓宗教從最好處說顯得多餘從最壞處說顯得完全虛假,面對這樣的指控,很多信徒的反駁是宗教關心的是不同的真理,這種真理和科學真理不一樣,也不能被科學所證僞。最著名的例子是,史蒂芬·古爾德(Stephen J. Gould)認爲,“科學試圖描述自然世界的現實特徵,”宗教“則在同樣重要卻完全不同的領域裏運行,它涉及到人類的目的、意義和價值觀。”

很多人覺得人類探索的“非重疊權威理論”觀點非常具有吸引力,但是,要想將兩者分開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宗教傾向於最終關心世界事實和價值觀。就基督徒而言,我覺得“空墳墓試驗”通常就非常能夠說明問題了。當一位能言善辯的、神學理論造詣很高的信徒開始表達某種版本的雙權威觀點時,有人詢問:如果發現基督的墳墓裏面是空的,這對你的信仰重要嗎?不是因爲有人偷偷地溜進去將其偷走了?回答說這個根本不重要的基督教徒非常少。對大部分人來說,信仰的核心應該是有關某個歷史事件的事實,即我們都關心的那種日常生活中的真理。

無論我們遭遇了真理的什麼僞裝,真理總有令人好奇的特徵,可以與我們有密切關係也可以沒有任何關係。說某事爲真就是說無論我是否喜歡它,它都是這個樣子。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僅僅因爲意志就變成真理。說某事“對我來說爲真”但對其他任何人可能不一定爲真,通常很可能都是屁話。與此同時,重要的是,對於知道真相者來說,真理總是相對性的。數學家、科學家、藝術家、歷史學家和宗教信徒關心的真理或者真理的方面未必一模一樣。真理不是相對性的,但是,我們與真理的關係可以多得數不清。

譯自:Truth? It’s not just about the facts By Julian Baggini

https://www.the-tls.co.uk/articles/post-truth-philosoph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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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愛着克爾凱郭爾》, 愛思想網,2013-05-16

http://www.aisixiang.com/data/6402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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