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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 丝 有 言

  深潭中的水越深,看起来越清澈,人经历得越多,心地便会越透明。吴晓雪的文字很轻、很干净,有着川端康成那样纯粹而透明的情感,将世间普通生活与万物写进人的内心,如初雪般令人惊喜。《杉木关初冬》是一篇散文,但笔触却是小说的语言。散文与小说的界限在哪里?我的回答是可以没有界限,就像文中初冬的美好和爱情的萌芽一样——没有界限——她们纠缠在一起,纯真透明,顽皮嬉闹,直到春天降临的那一刻。

  【芳 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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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晓雪

  杨新星好几次邀约去她家,我终于在初冬的节令里成行了。

  从学校到杨新星的家有十五里路,杨新星肩背书包,一只手提着布袋子装的搪瓷缸,一只手提溜着一双黑色雨胶鞋。我主动提出帮她背书包,她说她的书包带细,勒肩,怕我吃不消;我又提出帮她拿搪瓷缸,她犹豫了一下,也婉拒了,她是生怕我鲁莽走路的步调会把搪瓷缸的瓷磕成一块块黑色的疤痕。雨胶鞋我不想拿,沉,还滑溜,时间久了手指会捏得酸痛。

  ——就这样,在去往杉木关的路上,一个女孩负重前行,吭哧吭哧,哐啷哐啷;另一个女孩两手空空,轻盈跳跃,叽叽喳喳。但是,两个女孩都很愉悦,这从她们脸上的笑容和谈话内容看得出来。

  杉木关是谐音,隶属休宁县五城镇,是个很小的村子。我外婆的娘家是杉木关的,掐指往远处数,杨新星算是我外婆表弟的孙女。有一次杨新星煞有其事地和我算辈分,非要说我应该喊她姑姑。我不仅数学不行,辈分也算不清,就懵里懵懂地喊了她一个月姑姑。后来还亏得是我妈给算回来,杨新星就是一个和我同年不同月的小姐姐。

  杨新星的牙齿有好几颗是蓝黑色的,这令我好奇,问她是怎么黑的,她似乎很生气,立马把嘴抿得铁紧不做声。嘴抿紧的时候,嘴角便显现出两个梨窝来。我一直羡慕有梨窝的人,看上去天生有一种调皮的模样,特别可爱。她听我这么说,瞬间就不生气了,就又搂着我的肩膀说,这周别回县城了,去我家吧,去吧,我爸都说好几次了。你要喊我爸公公哩。

  哼,是舅舅。

  好好,舅舅就舅舅。

  我妈把我送到乡下读书是希望我能把数学成绩补上去,但我这一年却对乡下陌生的生活倾注了巨大的热情。杨新星既然怂恿我周末不要回城,我也就心安理得去往她家,何况她那里也算是我妈妈的外婆家。是亲戚。

  初冬真是一个好时节,迄今我也忘记不了那年的杉木关。清晨的霜已经降下来,去往杉木关的路上所有的植被都穿上了薄如蝉翼纱白色的羽衣。油菜矮矮的,在清凉的空气里发出蓝紫色的光,倔强又执拗。一只麻雀先是停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东张西望,然后飞起来傻乎乎地想停在另一旁的芭茅上,芭茅被麻雀压弯了腰,一直往下陷;麻雀仿佛吓了一跳,扑棱棱急速地离开。

  麻雀离开后,整条机耕路上就只剩下我和杨新星两个。杨新星看见不远处的房子冒出炊烟,打赌说这家一定在煮粥,且粥黏稠而甜糯;那家菜柜里应该还有一碗腌羊角,或者是腌“刀鞘”。我被她说得饥肠辘辘,脚步也有了些漂浮感。我问,怎么还不到你家?——杨新星出发前让我不要吃早饭,一定要到她家吃今年新米煮的粥。

  上当了。到了杨新星家后,锅台上东一只西一只堆满了蓝边碗,筷子横七竖八,掀开锅盖,除了锅沿残留一圈粥衣,已是锅底朝天。我哭丧着脸望着杨新星,肚子饿得咕咕叫。说好的粥呢?腌羊角呢?腌鸭蛋呢?

  杨新星确实没想到家里竟是这么不重视她带回来的客人(伤自尊的不应该是我吗),脸上挂不住,嘴里骂骂咧咧的,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骂法,五城腔,形象生动,活色生香。

  杨新星从碗柜里找到半钵剩下的面疙瘩,生了火,热给我吃。兴许是饿了,居然觉得很好吃。杨新星见我吃得开心,她也就不再负疚。

  灶台上又多了两只蓝边碗,四根横七竖八的筷子,杨新星熟视无睹,从猪栏里挑出一对簸箕,呼叫我,走,上山寻松毛须!

  松毛须,就是松树林里落地的干松针,引火最好的物料。杨新星个子小,提溜簸箕的时候感觉很吃力,但这是她每个周末必须要完成的事,收集一趟松毛须正好够家里一周烧完。

  上山没有明显的路,只是一条辙而已。杨新星走得稳妥疾速,我怀疑这条辙就是她一个人踩出来的。灌木林草木密集,虽是初冬,仍不时能嗅到各种植物的气息,有的浓烈,有的淡雅,有的带着汁液清幽的味道,有的则是某种浆果爆裂后的清甜。杨新星挑着簸箕一边走一边还要停下来等我,我的马海毛外套被荆棘钩拉得不成样子,一种叫“狐狸骚”的植物颗粒死乞白赖地沾在我身上,密密麻麻,看了头疼。

  山顶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就是这块空地让我觉得爬上来的艰辛简直不值一提了。站在空旷的山顶我很想耍几套拳脚,我在县城的朋友秋芬就是这样——自从看了电影《少林寺》后,每天放学她都会独自一人来到学校后面的山坡对着一棵松树嚯嚯哈哈踢几脚,一个女孩有这样的精神让我很是敬佩——可是当我刚蹲着马步运气的时候,杨新星就笑得站不住了,捂着肚子蹲下去笑,蹲下去不算,还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笑。

  刚开始我也笑,笑着笑着,觉得不对,她这是嘲笑。于是我生气了,脸乌下来,瞪她:矮子矮,一肚拐!

  见我骂她,她想也没想,就回我:长子长,烂肚肠。

  双双骂完,气就消了。杨新星赶紧用耙子拢松针,我则在一旁一惊一乍地喊:这里这里多!那里那里有!杨新星干活利落专注,像她的数学成绩一样稳稳当当。不一会儿,两只簸箕里就堆得高高的。

  时间还早,有的地方雾气还没散,太阳懒洋洋地从另一个山头升起来,像被初冬的清寒打败了似的,不言不语,不清不彻。许多松鼠在林子里窜来窜去,有一只,站在树叉间,漆黑的眼睛甚至敢冷静地与我对望。它从没见过我,我是它眼里未知的入侵者。

  杨新星教我吃一种黑紫色的浆果,这种浆果林子里有许多,沉甸甸挂满了枝头。杨新星叫它“莫莫”。浆果是甜的,但因为颗粒微小,甜味稍纵即逝,这使得味蕾总也得不到满足,吃得不够尽兴,且吃完后我俩嘴唇乌紫乌紫,像两个山里的小妖怪。杨新星也认可这种感觉,于是摘了另一种全身长满刺毛的野果给我,说这种果肉多,嚼得住。这几颗椭圆形像腰鼓一样的野果我终没尝,那一身的刺就叫人望而生畏。杨新星说,笨蛋,“黄烟”比刚才的“莫莫”好吃多了。

  下山的时候,杨新星挑着满满一担松毛须快步如飞,不再管我在后面是如何的大呼小叫。她是被簸箕和生活压矮的吧,那么重的担子,要用十六岁的肩背扛起来。

  到家的时候,杨新星的伯伯也在。伯伯一辈子没有成家,以卖豆腐乳为生。他算是我外婆的外甥,于是问了一些关于外婆的事后,便从碗橱里取出一只碗,用一头削得很尖的筷子从木桶里夹了几块腐乳给我,说拿到学校佐饭吃,味道很好。

  伯伯挑担走了不久便听到他的吆喝,洪亮,清越,字正腔圆。

  杨新星家的房子是新盖的,房间里的窗户还没安装,晚上,杨新星的妈妈就在堂屋搭了一个铺给我们两人睡。堂屋四面白墙光亮闪耀,赭红色门窗油漆光洁,一幅中堂山水画大气磅礴。我和杨新星睡一头,滑进被窝的一瞬间两人幸福地缩成一团,用嘻嘻哈哈表达生活的美好。

  我快睡着的时候,杨新星似乎说了一句,曾旭东住在藕塘,离我们村不远,他知道你今天来我家……明天会不会来找你呢?睡意朦胧中我看见她挑了挑眉,一副胜算在握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锅里终于煮上了新米粥,杨新星妈妈从坛子里摸了一碗腌羊角准备爆炒,除此之外,还额外给我打了两个滚水糖鸡蛋。我笑盈盈地打开大门,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散满了堂屋。

  院子外面,曾旭东戴着白纱手套,手扶加重自行车站在对面的田埂上正朝我笑。

  杉木关的初冬真美好啊。

  作者简介:吴晓雪,一位爱好读书写作的幼儿园老师,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第四届文学评论高研班学员。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在省市级报刊发表作品,细致入微的观察,纤细敏感的心性,是吴晓雪写作的底色和基调。

  标题题字:黄永强(休宁县档案馆馆长)

  美术作品:韩贵庆(安徽省油画学会理事)

  美术家简介:韩贵庆,男,安徽池州人,黄山学院教师,安徽省油画学会理事,安徽省青年美协理事,安徽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本科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硕士毕业于武汉理工大学。2004年11月油画作品《雪晴》获全国青年美术家称号,2004年油画作品《林荫溪流》参加安徽首届美术作品大展,2017年在《中国油画》发表油画风景作品《林荫溪流》《郁林淙淙》《烟雨江南》、论文《景物议语》,2008年11月油画作品《夜游系列》安徽省油画学会首届作品大展。2016年油画作品《春意西溪南》参加中韩艺术交流。2018年油画作品《新安江畔三月天》参加意象徽州安徽第一届油画写生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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