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原 新 世 界

張惜妍

春泥是西北邊陲城市小學三年級學生。

一年前，春泥的媽媽被派到昭蘇縣一個偏遠牧區掛職，她就很少見到媽媽了。想媽媽的時候，春泥跟媽媽視頻，媽媽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農牧區幹活，總之各種忙。

今年“五一”小長假到了，爸爸要帶春泥去看媽媽，可把她高興壞了。

媽媽上班的地方可真遠，遼闊的原野上，一條大路通向無盡的遠方，前方峯頂上有終年不化的冰雪。

春泥第一次來到昭蘇大草原，雪松、麥田、養蜂人、馬羣……她好奇地張望，真美啊，原來媽媽工作在這樣神奇的地方。

可是媽媽只陪着春泥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要帶內地專家去一箇中藥種植基地進行調研，爸爸被媽媽臨時徵用當了司機，而春泥則被媽媽安排到一戶叫別克的牧民家裏，他的兒子叫鐵力克，女兒叫伊蘭。

鐵力克剛滿七歲，秋天就該上學了。他是個帥氣的小男孩，黃褐色的頭髮，眼睫毛又彎又長。

初夏時節， 別克一家從深山冬牧場轉到了夏牧場。站在阿吾拉山的頂上往下看，漫長的山脊延綿到大地盡頭，陰面生長着雪松，陽面，野花鋪滿所有的山坡。幾場春雨之後，草原空氣清涼，青草鮮嫩多汁，啃了一冬天乾草的牛羊們如同闖進了幸福的天堂。

別克爸爸是個勤勞的牧民，他養着300多隻羊，還有20多匹馬。清晨，鐵力克的媽媽帶着春泥去擠牛奶，她讓春泥不要害怕小牛犢，手裏抓着牧草餵食，小牛犢一邊咀嚼，一邊用嬰兒般純潔的大眼睛看着春泥。

每天，春泥看着鐵力克在山坡上和小夥伴們跑來跑去，她很納悶：這裏沒有幼兒園，更沒有玩具，草原的孩子是怎樣度過童年的呢？

她看到幾個兩三歲的小不點給一個空瓶子裝上水，倒來倒去，就能玩上好一陣子。而五六歲的結伴去撿柴火，好半天髒兮兮地回來，兩手空空卻掛破衣裳。

鐵力克和沙吾列是好朋友，兩個男孩特別調皮，互相弓着身子，趴在草地上給對方當馬騎。他們在草地上翻滾，喃喃自語地趴在螞蟻洞穴尋找什麼東西，還不時討論一些奇怪的話題。

別克爸爸每天都上山放牧，鐵力克也幫媽媽幹活。陽光好，青草嫩，牛奶的產量更是猛漲，鐵力克的媽媽一早一晚加起來能擠四大桶牛奶。製作各種奶製品成了家裏最重要的事。鐵力克也沒閒着，帶着春泥幫媽媽曬奶疙瘩。他倆在太陽底下跑來跑去，小臉蛋曬得紅撲撲的。

鐵力克的媽媽擠牛奶的時候，是孩子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系小牛犢時， 鐵力克和沙吾列非要把小牛當馬騎，騎上後，還比賽誰跑得快。沙吾列家的牛犢就是爆脾氣，它左突右顛，上竄下跳，硬是把沙吾列從背上拋了下來。沙吾列從草地上翻身躍起，一把拽住繮繩不放，而小牛犢脖子一梗，扯着繮繩就跑。

春泥急得大喊：“快鬆手，扔了繩子，快鬆手啊！”

沙吾列偏偏不依不饒，硬是重新躍上了牛背，兩腿把牛肚子夾得緊緊的，雙手抱着牛脖子不放。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小牛犢拗不過沙吾列，馱着他跑起來，“噠噠……”不見了蹤影。

（圖文由作者提供）

夜幕降臨了，鐵力克的媽媽摟着鐵力克、伊蘭和春泥坐在氈房前看星星。春泥想，此刻，爸爸媽媽在忙什麼呢？他們有空看美麗的星空嗎？媽媽經常會給春泥發一些照片，放牧的人、賽馬的少年、奔騰的駿馬……那是一個春泥感到陌生和嚮往的新世界。媽媽在這樣的地方工作，雖然沒有城市舒適，但是她說要讓農民脫貧致富增加收入，要讓牧民全都定居，要讓草原的孩子有城市那樣的學校。

春泥這次見到媽媽，明顯感覺她瘦了黑了，但是笑容始終掛在嘴角，她在這裏工作，雖然辛苦也是幸福的吧。

春泥到來的第三天，羊羣歸圈的時候，一隻羊遠遠地落在了後面，一瘸一拐。別克爸爸和媽媽趕緊把它放倒查看，也沒發現流血。羊的兩條後腿就站不起來了。趴在地上，以兩條前腿掙扎着爬行。再後來，獨自躺在地上呻吟、痙攣，很快就死了。

埋葬這隻羊的時候，鐵力克在一旁哭泣着問爸爸：“你爲什麼埋它，它太可憐了，再也喫不上草了。”

“因爲它受傷了，很疼，它死了。”

“你可以找醫生給它打針喫藥呀，爲什麼會死掉？”

“草原上給牛羊治病的醫生太少了，你看到我不停地打電話找，來不及了。孩子，每一個生命都會出生、成長、死亡。人是這樣，牛羊也是這樣。”

這是春泥第一次面對死亡，在這之前，她以爲一切都是永恆不變的。就像她的眼睛看到的，冬天過去就是春天，果樹開花了就會結果，爺爺奶奶是老人，爸爸媽媽是年輕的，她和同學們是小孩。

晚上，春泥默默地躺在大炕上，身旁的鐵力克對春泥說，他的爺爺奶奶生活在另一個牧場，他特別想念爺爺和奶奶。等見到爺爺的時候，他要問爺爺，他長大了能不能成爲一個給牛羊看病的醫生？如果他當了醫生，是不是草原上的馬、牛、羊，還有森林裏的松鼠，草窩裏的刺蝟，土坡上的旱獺都不會死？

春泥說她長大了也想當一個醫生。鐵力克立刻翻身坐起：“姐姐，你當人的醫生，我當羊的醫生。”

假期很快就過去了，爸爸媽媽來接春泥的時候，春泥有點捨不得走了，她摟着媽媽的脖子悄悄地說：“我喜歡草原新世界。”爸爸答應春泥“六一”兒童節再來，帶好多好多圖畫書和玩具，讓春泥和草原上的新朋友一起過節。

作家簡介及相關作品推薦

系新疆作家協會會員。在國內各類文學報刊發表作品80多萬字。2017年出版散文集《遠方有座城》，2019年出版散文集《五月琴歌》（中宣部出版基金項目）。編劇四集廣播連續劇《琴聲悠遠》，2019年3月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首播，新疆、黑龍江、江蘇等多地電臺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