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後來“90後”成爲一個分水嶺,有些生於80年代末的人,有些忿怨不滿,但我反而爲自己生於“79”年而感到慶幸——怎麼說呢,有一種時代交接的感覺。我們和近半個世紀內出生於不同年代的人,都聊了聊他們的童年。

  作者 | 南風窗記者 肖瑤

  兒童節快要過去了,你甚至可能還沒發現。

  幾十歲的人了,非要蹭兒童的節日,多少有點厚臉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當我們追憶童年,並不必然代表懷念那個無邪無知的年代。

  童年無法永駐,回憶也不必然美麗。按照社會學家蘭德爾(Randall Collins)在《發現社會》裏所寫:“一個時代結束的標誌就是它開始被浪漫化。”

  但也有另外一種回望童年的思潮。埃克蘇佩在《小王子》裏面說,“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個小孩,只是他們都忘記了。”無論經過多少時代塵染,透明、乾淨的童真永遠值得留存和保護。

  《小王子》劇照

  我們和近半個世紀內出生於不同年代的人,都聊了聊他們的童年。

  車懿,女,生於2003年:“我一直在等着童年的到來,它卻已經離開了”

  現在“00後”這個標籤有什麼可說的?“00後”早就老了,童年這麼短,我都快過完少年了。

  前段時間隔離在家,不得不和我媽“鬥智鬥勇”。馬上要高考了,我當然知道,我有自己的把握和打算。

  但我媽總把我當小孩子。我記得小學的時候,她喜歡替我做學習規劃,在鐵皮文具盒內壁給我貼一張每天必須寫完的作業,再用膠帶封兩張零花錢。

  現在我早就不用那麼笨拙的文具盒了,也用不着紙筆,我有自己的手機,我媽監督我學習也在手機上完成,然後給零花錢,微信一秒到賬。

  《放牛班的春天》劇照

  聽說我們是最後一屆“文理分科”的高考生,其實我是不大相信的。從小到大我聽到過太多類似“最後一次”的謊言了,譬如“奧數特長最後一次可以中考加分”,“鋼琴考級是最後一次”……

  有一說一,我其實沒有感受到童年強烈存在過的痕跡。

  去年夏天,媽媽帶我去香港,想讓我考那裏的學校,但我不太喜歡那兒,除了海洋公園,沒啥吸引我的地方。

  前兩天我在美團點了一杯“一點點”,讓外賣小哥掛到我家門口,再趁我媽不注意偷偷去拿。挺快樂的。

  饒星,女,生於1996年:“一直陪我長大的,只剩下《名偵探柯南》了”

  幾檔節目出來,年齡“圈層”就自動聚攏了:煩了悶了看《快樂星球》,待家裏看《家有兒女》,無聊了看《武林外傳》,寒暑假強檔輪番轉《情深深雨濛濛》和《還珠格格》……那時候沒覺得這些經典能成爲經典,就像小時候我們沒想到,有一天竟會出現一款取代QQ成爲社交之王的通訊軟件。

  《家有兒女》劇照

  神兵小將,鎧甲勇士,鬥龍戰士,恐龍寶貝,豬豬俠,數碼寶貝,哪吒傳奇,小鯉魚歷險記……這些東西說出來,應該有不少人會心一笑,也許一首主題曲,也許一個動畫角色的某句臺詞,就串起了童年某段同時而不同地的光景。

  但不可否認,當我們長大,電視機已經被手機代替,動畫片也越來越“不好看”了——不是說真的水準下降了,畢竟文化產品在不斷擴容,技術在進步,現在觀看一部動畫、影視作品,沒有了沉浸到電視機裏的那種感覺。

  我一說90後心裏就會有這個畫面,也許是飯點廚房裏飄出的菜香,也許是放學回到家書包一放、校服都不脫就釘在電視機前的場景。電視機就像個魔盒,把童年和童年的我都收進去。

  想來想去,從上世紀陪我到這世紀的,好像就只剩下《名偵探柯南》了。

  “小時候親戚在上海城隍廟給我買了一隻‘柯南手錶’,我爲裏面沒有‘麻醉針’而失望了好久”

  小蔓,女,生於1992年:“‘計劃生育’賜予我兩對父母”

  我有兩對父母。

  1982年,計劃生育政策成爲基本國策,1992年,我在計劃生育幾乎最嚴苛的時候,出生在廣東潮汕一個普通家庭。在我出生的時候,家裏還有一個姐姐,已經13歲。

  我的父母都是“公職人員”,一旦發現超生就工作不保。爲了躲避計生監管,父母把我交給大姨和姨夫撫養,我在戶口本上是大姨和姨夫的孩子。

  我用着假的身份和名字,叫着非親生的“爸爸媽媽”,叫親生父母“叔叔阿姨”,親生父母站在我面前,但我將近二十年都不能和他們相認。就這樣,一直從童年到少年。

  小時候到“叔叔阿姨”家裏去玩,一旦有親友來拜訪,他們就會把我藏起來,或者直接把我“趕出家門”。

  直到十八歲成年時,大人們才告訴我“身世”,但其實在那之前的童年時代,我已經隱約發現端倪,懷疑的種子在心底潛滋暗長:我現在叫“爸爸媽媽”的人,好像不是我的親生父母,反倒“叔叔阿姨”和我長得更像。

  後來上了大學、參加工作後,纔開放二胎,我擁有了“正大光明”的集體戶口。

  年幼時我暗暗怪過他們,養不起乾脆就不要生。但現在回望,其實我還蠻感激那個被兩對父母關照着的童年,或許我是幸運的——我的“真假”父母都把我當親生女兒。

  我的故事,其實是我成長環境裏很多人的模板,二十多年,我們都是“沒有身份”的人。現在這個詞已經不存在了,但親生父母近在眼前卻不能相認這種情節,算是不少同齡人的集體記憶。

  肖晴,女,生於1989年:“我和一部偶像劇裏的女主同名了”

  童年,很多具體的人事都記不大清楚了,但一些無關緊要的場景反倒歷歷在目。

  中學的時候,同學們之間流行看偶像劇,有一部叫《紅蘋果樂園》,裏面的女主角和我同名。

  二十歲,羅大佑在《童年》裏面唱“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着夏天,操場邊的鞦韆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雖然不是我們的童年,但一聽到那首歌就湧上一股酸楚,熱淚盈眶。

  現在人生都過了三十多年,想到十年、二十年前的片段,覺得無論那時候多大年齡,都算童年,但如果回到那個年齡,會覺得無論自己多年幼,都算得上“大人”。

  《紅蘋果樂園》劇照

  楊言,男,生於1988年:“土地和大河,是我童年時代與世界最緊密的聯結”

  我的童年在漫長寒冷的東北度過,回想起來離不開一個字:野。

  我經常和村子裏的野孩子去偷鄰居家苞米垛;在大年初五迎財神時,用棍子提着罐頭瓶子做成的燈,挨家串門拜年,兜裏揣着“二踢腳”,遇到不爽的小夥伴就點着炸他。

  土地和大河,是我整個童年、少年時代與世界最緊密的聯結。彈彈珠、蹲在結冰的大河上,戴着厚厚的棉手套用鐵釺子扎冰……大雪覆蓋山頂的時候趴在冰車上面,從山上直接滑下去,滑到從來沒有人去過的地方。

  《留夏》劇照

  冬天漆黑的寒夜,我們肆無忌憚地跑到結冰的大河上去升起篝火。白天就把自己做的漁網用竹子彎起來綁成弓狀,用編織袋子當漁網,綁成簸箕狀——小魚蝦就會密集地停留在冰窟窿裏。把魚蝦拎回家炸醬喫,有時運氣好撈到鯽魚娃子,還可以燒來喫。

  沿着大河(指伊通河,滿語音譯)兩側的草稞子,一點一點往上游撈。這時候水已經不深了,到膝蓋位置。

  再後來,我走出大山念大學,二十多年後,在繁華的一線大都市工作,過着“出人頭地”的生活。

  王大行,男,生於1979年:“紅領巾戴上了就不想取下,睡覺都戴着”

  現在不是有個說法?說“‘70後’是消失的一代”。

  後來“90後”成爲一個分水嶺,有些生於80年代末的人,有些忿怨不滿,但我反而爲自己生於“79”年而感到慶幸——怎麼說呢,有一種時代交接的感覺。

  童年是萬萬不可能消失的。80年代是一個緩慢而鉅變的年代,沒有那麼多影像工具,玩小霸王、魂鬥羅、俄羅斯方塊,過生日拍藝術照,額頭一定要點“小紅點”……

  日本攝影師秋山亮二用國產 “海鷗” 紀錄下80年代兒童們的生活,影集名爲《你好小朋友》

  一切事物的發生,消逝,都留有紮紮實實的痕跡。

  我記得小學的時候已經有了聯歡會,“戴紅領巾”是個項目,六一兒童節,總有大批孩子戴上紅領巾,戴上了就不想取,連晚上睡覺都是戴着的。

  書淺,女,生於1978年:“爸媽嘲笑我,沒體會過饑荒年代”

  我們家不算“貧困”,我擁有自己的房間,一整個抽屜的磁帶,還有小夥伴們羨慕的周潤發專輯。從記事起我就在學手風琴,特別“拉風”。

  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從小沒捱過餓,卻對“飢餓”的記憶特別深刻。在幼兒園喫早餐,我經常把旁邊小朋友的那份也搶來喫了,惹得人家哇哇大哭。後來上小學,在學校食堂看到老師們喫的和學生的不一樣,我“蹭”一下把自己那份飯砸了,還慫恿着同學們去大鬧食堂。

  爸媽總嘲笑我不知滿足:你要是體會過饑荒年代,就知道一頓飯能喫兩個饅頭有多幸福。

  《城南舊事》劇照

  麥當勞進入中國時我都十幾歲了,在身邊一羣孩子中創下大胃王紀錄:一頓喫了四個“巨無霸”漢堡。

  18歲成年那天,我擁有了人生中第一臺電腦,IBM牌子的,據說花了一萬七,特別“牛”。

  陸岡陽:男,1958年生,“我的爺爺被‘打倒’,我想看看女人長什麼樣”

  農村人喜歡給孩子取一些難聽的小名,後面加個“伢子”,就代表兒童了。

  我做“伢子”時生活在湖南一個農村,村裏有一塊方形空地,沙土飛揚,空地中央用木板和紅布搭起一個臺子,紅旗在上面飄。

  那塊看上去像是臨時搭起的臺子,卻每年都雷打不動地炸出口號聲,氣勢恢宏,貫穿了我整個童年。

  我的童年迅速地開始又結束了。但一些東西是不知不覺悄然來臨的,比如說“性慾”,或許說“好奇”。

  ——童年的每個階段都對一些東西感到好奇:河裏的草塘鱖魚,山裏的大霧是不是藏着土地婆,大山背後那些朦朧又灰沉沉的的房子,好奇頭頂歹毒的太陽背後是什麼。直到十二三歲,我開始對女人感到好奇。

  我想知道那些在河邊洗衣服的阿嬤、姐姐們到底長什麼樣,她們總是低着頭,看都不看我一眼。跟着母親去趕集,我抬頭仰望,婦女們雙頰黑紅。

  無論是物質還是精神,我的童年好像總是得不到滿足。我一直很羨一個與我差不多大的遠房表親,他在北京長大,每逢六一兒童節都可以到國立北京圖書館參觀展覽會,近距離觀摩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照片。

  寫在最後

  有人說,越往後的一代越缺少“集體記憶”,互聯網時代,信息的同質化成爲重要的特點,每個年代的人都從孩提時代的共同點抱以熱忱。

  巴爾扎克這麼形容童年:一片朦朦朧朧的聰明,一種永遠不息的活動,一股強烈的慾望。

  對於逝去的童年,不需要什麼宏大的感召和祭奠,每個人都有着他們自己的回首和告別方式。

  一代人過來了,他們存在過,這就是童年。

    編輯 | 何焰

  排版 | 莫吉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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