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動物除了鵝和雞,還有兩條鄰居和朋友送的狗,看小鴨子很可愛,又添了兩個小鴨子,因爲有老鼠,需要貓,又養了貓,再加上每年看到好看的盆景樹都想挖回來種到院子裏。大多數人對隱居都有符號化的想象,比如我的窗戶是有鋼筋的,他們會覺得應該換個木窗戶,最好是那種可以推的或者糊上油紙,但我覺得這些都是形式,我不介意在山上過一種現代生活。

今年33歲的張二冬,

已經在終南山上住了七年。

從西安美術學院油畫系畢業三年後,

他離開城市,上山,

花4000元租下一處院子,租期20年,

從此過上每天種菜餵雞,寫書畫畫的生活。

他早起給植物澆水,

中午在杏樹下午休,

用槐花蒸米飯,用桑葉做豆腐湯,

給鵝和狗取名字,給母雞挖墳墓。

他說自己有“審美強迫症”,

盆景要修成文人畫,

掃地要掃出草木灰的疏密……

一邊隱居,

一邊將山居日常發到自媒體與網友分享,

成了一個另類“網紅”。

二冬/攝

這七年來,二冬鮮少下山,

一個月支出也就五六百元。

村民時常嘲弄他,

父母一開始也不理解他,

七年過去,媽媽和妹妹都想搬來山上,

他卻打算搬進更深的山裏。

“空谷幽蘭就是萬籟俱寂裏有一個你,

孤獨的清澈感。”

5月,一條上終南山,

體驗了3日二冬式的山居生活。

二冬住在終南山頂,通往山頂的小路崎嶇,路上人跡罕至,偶爾能撞見兩個一前一後走路的和尚和趕着羊羣上山的女人。5月的山上氣溫驟降,見到二冬時,他穿着長袖長褲,站在坡上朝我們招手。

他因借山而居走紅。2015年初,他將自己一年來的山居生活總結成文,發在當時只有55個粉絲的公號上,單篇閱讀量很快達到500萬。

二冬在書房

出版社找上門來,他先後出版了兩本散文集,講述他的山居日常和思考,個人公號因此聚集了十幾萬忠實的粉絲。他們嚮往山居生活,即使二冬一兩個月才更新一篇,也會慷慨地在底下留言打賞,最常說的話是二冬過上了他們想要卻不敢要的生活。

書的版稅和公號打賞成了二冬主要的收入來源。事實上,他在山上的開支很低,一個月五六百。5月中旬,他去甘肅一帶旅遊,住的是60塊錢一晚的旅館。“冬天沒有電暖氣的時候,我就在被窩裏縮着。有和沒有,我的狀態沒有太大的變化。”

二冬終南山居所

二冬活得自我,上山前父母的阻攔,成名後外界的質疑,村民對他的嘲弄,他都不理會。每天在山上曬太陽,隨心所欲,興之所至就出去旅遊。七年過去,他開始影響身邊人,媽媽和妹妹都想搬到山上,而他正打算搬進更深的山裏。

他也有自己的焦慮。“肥胖是一個男人淪陷的底線”,他不願和飯局上有啤酒肚的同齡人爲伍。採訪中他時常擔憂自己在讀者心中的形象,“說多了別人會覺得我做作”“這樣顯得我太涼薄”,他不願對李子柒和這股隱居潮流發表觀點,因爲觀點必然會引起爭議。

以下是二冬的自述:

4000元在山上租20年

我小時候在河南駐馬店的村裏長大,爸媽給我取的本名就叫二冬,好多人以爲是筆名。

山上的房子,我剛畢業那年就租下來了。當時就是一個學畫畫的窮學生,覺得在外面租房子挺貴的,剛好知道山裏有一些老房子很便宜,就用4000塊租了個20年,相當於這20年都有個地兒住,再也不用考慮房子的問題。

二冬在終南山的家

2009年,我從西安美術學院畢業後,先帶了兩年美術高考班,因爲是幫朋友,沒什麼上班的約束感,工資也比較高,很輕鬆,對我來說相當於畢業後又練了兩年基本功。

上山不是對這種生活不滿意,反而可能是太舒適了。當老師有一種重複感,學生一屆屆不停換新的,而你就像一個參照物在那立着,沒有任何變化。時間從你身上碾過,像翻書一樣快,那種快會讓人有一種虛無感。當時決定上山,就是不想再過這種重複的日子了。

二冬在院子裏

2013年底,我住進了終南山的房子裏。房子當時就是一個荒宅,雜草叢生,殘破得隨時可以跨牆進來。

當然我們學畫畫的人有個好處,往那一站,就像有個特效一樣,該拆哪一道牆,哪一個牆上應該掛個什麼東西,已經在腦子裏成型了。

房子內景

牆上掛的畫

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採光和通風,這個房子是東西朝向的,窗戶外面有一個牛棚,牛棚基本上把窗戶給遮嚴了。門口有一棵大桐樹,桐樹的葉子很密,全天沒有太陽,所以我就把牛棚給拆了,樹也拔了一棵,就是爲了把光照進來。農村的房子,常年燒炕做飯,裏面隔出來很多小間,爲了看起來大一些,我把該打的牆也打掉了。

書房牆上的高僧畫像

書房牆上那三幅高僧畫像,是我剛畢業時畫的,當時僅僅覺得入畫,住進山上後,才發現它其實充當了一個精神層面的防護牆。

當你進入一個陌生空間的時候,會感到人類最本能的對未知的恐懼,恐懼感需要一個抓手,這個抓手就是神。我一個人住在荒山裏頭,晚上睡覺時聽到點動靜,想到背後有幾個高僧給我加持着,心裏就會踏實一些。

二冬起牀第一件事:餵雞餵鵝

養的鵝和狗就充當了外在的防護牆。我最先養的是一隻鵝,因爲鵝有鳥的基因,比狗要靈,遠遠有聲音的話,它會先叫,就像一個門鈴。

最早的那隻鵝叫幼婷,“鏘鏘三人行”裏面有一個叫幼婷的和它氣質很像。後來覺得一隻有點太孤單了,又買了兩隻小鵝。

養雞是因爲想喫雞蛋。我最初養的雞裏有一隻叫鳳霞,因爲它有一種苦命感,總是被其他雞欺負,很像《活着》裏寫的鳳霞。別的雞不讓它喫,我就單獨餵它一些。後來它生病死掉了,我就在杏樹下邊挖了個坑,把它埋了,上面還種了一個雞冠花,算是它的一個墓。第二年雞冠花開得很好。

我覺得養雞最好玩的就是跟雞有關的詞語都有了它的質感。當我看到一隻雞往那一站,跟按了暫停鍵一樣,就明白了什麼叫呆若木雞。有一天雞進院子裏喫菜,被我一趕,嚇得到處亂飛,狗也在那叫,我才發現這真的是一片狼藉,雞飛狗跳。

自制果酒

上下山一次,太不方便了,所以我剛上山就開了一小塊地種菜。菜就種在自己院子裏,現在有十幾種蔬菜,每天喫的基本都能解決。後來發現其實滿山植物都可以喫,每年4月中旬,院子裏就會開滿槐花,槐花蒸米飯,米飯的香,都可以不要菜了。很多葉子也能喫,我喫過槐樹葉子、柳樹葉子,桑葉豆腐湯非常鮮。

二冬摘杏子喫

大多數人對隱居都有符號化的想象,比如我的窗戶是有鋼筋的,他們會覺得應該換個木窗戶,最好是那種可以推的或者糊上油紙,但我覺得這些都是形式,我不介意在山上過一種現代生活。我有洗衣機,也有冰箱,每天喫早餐的時候會看下飯的綜藝,晚上會追最新的美劇。

“生活裏那些詩性的東西不重要,

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呢?”

今年已經是我上山的第7年了,最常感受到的情緒就是恬靜。

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是餵狗餵雞,給植物澆水。有時候你甚至覺得不是在爲植物澆水,而是在爲澆水而澆水。早晨有點寒意,讓人清醒,又有鳥叫,你在那澆着水,水聲嘩啦,要把植物澆透的話,這一個多小時是非常舒服的。

中午在杏樹下面午休,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樹葉的光影。太陽好的時候,下午的光照到葉子上,真的就像上初中時拿顯微鏡看一樣,葉脈根分明,你能看到它的細胞,那個時候你只要凝佇一分鐘,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我出門爬山的話,一般包裏會裝個剪子。看到一些線條非常好的樹時,會給它修一下,但我不一定要挖走它,僅僅是覺得修完之後它就像一幅畫一樣,在那存在着。

最近開的天窗 二冬/攝

開天窗的時候,我坐那看了將近一個小時,腦子裏就有個橡皮擦一樣,在想要開個長的還是開個方的,它節奏感是什麼?打出這一束光的時候,跟下面長方形的爐子會呈現一種什麼樣的互補?我想了快一個小時。

開了天窗後,早上起來,天窗的光首先打到門的後面。當我看到那一束光的時候,就覺得這裏應該有一幅特別好的字,僅僅爲了那一束光。

如果生活裏那些詩性的東西不重要,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呢?這個東西重複100次,都不覺得多,每一次都會很開心。

多去外面看一看,這個命題其實是非常蒼白的。大多數人連他身邊的東西都沒有看透,跑再多的地方也沒什麼價值。

院子裏的盆景

我不排斥人,但與人的交往我肯定是有選擇的。

有時候想喫烤肉了,就給朋友打個電話,上來喝點小酒,有個朋友是做古琴的,有時候就會給他打電話上來彈個琴,聊聊天。

我跟村民幾乎就沒有可以交集的地方,全是誤解。住這本身就是誤解,他們會覺得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跑到山裏面。我在他們柴火堆裏撿根木棍兒,回家當寶一樣放在桌子上,他們就會覺得很好笑:有啥好看的?我走很遠路費好大功夫,挖了一棵側柏回家栽到盆兒裏,他們也會覺得很好笑:路邊不都是麼?我在雪地裏拿手機對着草拍照,他們更是莫名其妙:草有啥好拍的?

二冬/攝

永琴是我的鄰居,應該是我們村裏最好相處的一個人了。她簡單,沒有算計,即便有也像小孩一樣,一下子就看清了。永琴每年都會給別家幫忙割麥子,但沒有一家是幫她的,大家都在各顧各的,鄉村的那些關係已經不存在了,但永琴還活在那樣一個記憶裏。

永琴給二冬送雞蛋

她老是沒事找事跑到我這裏來,每次不高興的時候,就趴在我門口哭,其實就是想讓我問她怎麼了。她走路沒有聲音,每次我正做飯或者幹嘛,一轉頭她就在身後,很嚇人。所以後來我把牆補起來,純粹就是爲了擋永琴的。

但老太太很有意思,給我很多啓發。疫情期間,我天天關注手機裏的信息,覺得這個世界簡直就末日了,情緒大起大落,每天都在祈福。但是永琴到現在都不知道疫情是什麼,整個過程毫無波瀾,該幹嗎幹嗎。

我就會反思自己是不是活在了信息網絡裏,太關心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了,我的世界應該是我的當下。

“一個杖一個鉢就可以了,

走到哪睡到哪”

剛上山的時候,我父母也覺得你爲什麼不去工作,自己跑到山裏邊,啥也不幹。

但他們的看法對我無效,這些都是世俗的束縛,我能做的就是不聽不看。其實和父母的關係很奇妙,當你想維護的時候,他們對你的干涉會越來越多。如果你直接忽略,他們反而對你變寬容了。

只要你過得不錯,做啥父母都會支持你。我媽每年會來我這避暑一個多月,後來都覺得不太想走了,如果不是我爸在家的話,她就跟我在山上過下去。

很多人對山居生活心嚮往之,其實是希望看雪的時候能坐在暖氣房裏看着,而不願意到雪裏面凍得手都發麻,說白了怕窮怕苦。我覺得所有的苦都是營養,苦的存在是爲了甜,有苦,才能感受到甜。

苦行僧那個狀態特別打動我,一個杖一個鉢就可以了,走到哪睡到哪。

現在我的院子還是大了一些,因爲我一牆之隔還有三間房,當時我害怕如果被別人租走,那可把我難受死了。租下來之後變成了6間房的大院子,這一下我有點hold不住了,至少有3間房是做庫房,扔在那了。

我之所以覺得剛開始的狀態比現在要好,是因爲那時還沒這麼多東西。一雙筷子一個碗一口鍋,那一口鍋能蒸能炒能煮。但是現在又烤箱,又豆漿機,方便的同時,洗的東西也多了,幾乎無時無刻都處在一種做家務的狀態裏,被物給奴役了。

動物除了鵝和雞,還有兩條鄰居和朋友送的狗,看小鴨子很可愛,又添了兩個小鴨子,因爲有老鼠,需要貓,又養了貓,再加上每年看到好看的盆景樹都想挖回來種到院子裏。盆景的照顧其實比動物的照顧還要耐心和細心。當我添置的東西越來越多,我想出去玩幾天就會被限制住,惦記着要給植物澆水,要給動物餵食。

我已經開始斷舍離了。每次收拾房間,那些可有可無的東西我都按可無給處理了,看上去不順就撇了燒了。有一天我發現我的牀單被罩有6套,我就燒了3套。我朋友給過我很多壺,我都借花獻佛送給別人了。去年我種了很多菜,後來落得滿地都餵雞了。今年我就精耕細作,只種一小塊,夠喫就行了。

我妹妹上了半年班很焦慮,我說那你過來,種點菜在你朋友圈賣也可以,掙個工資錢就行了。當我妹妹的房子收拾好,我會把我的鵝和雞都給她帶過去,自己留一隻鵝一隻雞就夠了。

我現在這個地方還是個淺山,還不夠野,有一些村民鄰居,煙火氣還很重,以後我可能會搬到更深的山裏去。

之所以現在很多人逃離北上廣,是因爲當下的城市生活像一個巨大的幻象,被無數的人、事、物裹挾着,那種幻象讓人身在其中很混沌,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不斷去發現自己的真實,從混沌裏出來,讓自己清澈一會兒。

深山裏有很多鳥叫,但只有一種鳥叫聲是可以跟人的靈魂碰撞的。想象整個夏夜沒有一點聲音,只有王剛哥在那叫,所謂空谷幽蘭就是萬籟俱寂裏面有一個你,這就是孤獨的清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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