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爲正在辦案中的錢海軍。

“胸有點悶，讓我緩一緩。”5月10日下午，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會議室，掃黑除惡專案研究會正在緊張地舉行中，副總隊長錢海軍突然用手捂住了胸口倒在了座位上，手中仍然緊緊攥着一份案卷。當晚，經醫院全力救治無效，年僅50歲的錢海軍永遠離開這個他深深眷戀的世界。

從警28年，錢海軍奮戰在刑偵一線，將碧血丹心融入城市血脈，用實際行動踐行了“對黨忠誠、服務人民、執法公正、紀律嚴明”的總要求，用生命詮釋了人民警察的無悔忠誠。據統計，28年來，他共指揮、參與、指導偵破各類刑事案件3100餘起，抓獲3萬餘名犯罪嫌疑人。

他說，案子都是磨出來的

1989年9月，19歲的錢海軍考入上海市公安專科學校，1992年7月進入上海市公安局刑事偵查處重案支隊任偵查員。

翻開他早年的筆記本，密密麻麻地記載着每起案件的案情分析。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

“他的筆記本是沒有‘頁邊距’的，字很小，每頁紙從頭到尾沒有一點空隙。”跟錢海軍共事多年的刑偵總隊三支隊政委陸煒回憶，錢海軍經常對他說“一個人工作是不是細緻，你去看看他的筆記本就知道了”。“每次談案情，只要翻海軍的筆記本就好了，他記得比彙報材料更細更全。”

1995年，制販毒、走私、跨國犯罪、黑惡組織等犯罪活動開始出現，給社會安定造成惡劣影響。錢海軍加入當時的刑偵總隊“五反支隊”，成爲“刑警803”史上最年輕的探長。

參與偵辦一起販賣海洛因案件時，錢海軍主動請纓，和經驗豐富的緝毒老兵僞裝成買家展開臥底行動。毒品犯罪是重罪，販賣超過50克海洛因，最高可被處以死刑。毒販一旦被抓，極可能就是死路一條——橫豎都是一死，毒販往往會採用暴力手段拼死反抗，十分兇殘。

“僞裝成‘馬仔’的海軍，當時被單獨拉到一間屋子裏去驗貨。一個人面對一羣極具戒備心的毒販，稍微露怯就可能暴露身份，他還要想着掩護同志、跟抓捕組裏應外合……”刑偵總隊副總隊長劉民對錢海軍很是敬佩：“那時，海軍不過是一個從警3、4年的菜鳥民警，成功偵破這起重大案件，可想而知，他有着怎樣的膽識和能力。”

很多跟錢海軍辦過案子的民警，都有一樣的體會：遇到疑難複雜的案件，當所有線索都斷了，其他偵查員感到泄氣時，錢海軍總會笑呵呵地穩定軍心：“案子都是磨出來的，再堅持一下，一定會開花結果。”

2002年1月底，上海松江發生一起命案，被害人是一名外地來滬女子，當時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經過現場勘查，兇手採取了軟進門的方式，現場留下了不屬於死者的痕跡。在案情分析會上，專案組負責人錢海軍直奔主題，推斷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大，確定偵查方向。被害人的call機聯繫記錄涉及到100多個聯繫人，錢海軍親自帶領偵查員一個一個排查。

“那時已經快過年了，海軍經常爲了排查線索趕到外地出差，自己開車當天來回。”刑偵總隊一支隊民警馬臻印象深刻，排查工作進行到第6天時，專案組發現一名有重大嫌疑的關係人，錢海軍二話沒說，開車趕到安徽找到男子的父母，進行生物信息比對，結果沒有比中。“大家都很沮喪，我想海軍心裏肯定最失望。但他反而倒過來安慰大家，‘沒事的，我們再研究研究，案子一定會破’。”

抽絲剝繭、層層深入，另一名間接關係人王某進入專案組視野。“王某在案發前跟被害人有103秒的通話記錄，並且在案發後跟被害人共同的朋友借過錢。我們還獲悉，王某跟遠方親戚約在蘭州火車站見面。”馬臻回憶，經過細緻的前期偵查，當年2月17日錢海軍帶隊乘火車趕往蘭州，將偵查員分成跟蹤組、抓捕組和攔截組，在火車站成功抓獲王某。“那是距離元宵節還有兩天，經過28天努力，這個社會影響惡劣案子終於破了。如果沒有海軍帶領，可能耗費更多時間。”

從警28年，從重案支隊到反有組織犯罪支隊，從普通偵查員成長爲刑偵總隊領導，錢海軍遇到的境況各不相同，但認真做事的態度永遠不變。這些年來，上海破獲的、開全國先例的重大案件幾乎都有錢海軍的參與。這些案件的辦理，涉及的法律適用複雜，調查取證艱難，辦案阻礙重重，錢海軍以上海刑警803“勇者無畏、智者無敵”的精神，準確適用法律，主動協調各方，辦成精品案件，很多案件辦理機制均爲全國首創，實現了政治效果、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維護了上海乃至中國的國際形象。

創建打擊“套路貸”的“上海模式”

錢海軍是上海打擊有組織犯罪領域的先行者。在升任副總隊長前，錢海軍在刑偵總隊三支隊做了12年支隊長。成爲總隊領導後，他仍分管三支隊。

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三支隊，全稱“有組織犯罪偵查支隊”。他們的對手，是成團伙、有分工、作案手法成熟、社會影響惡劣的犯罪嫌疑人，包括嚴重危害社會穩定的黑惡勢力。在錢海軍帶領下，三支隊屢破驚心動魄的重案、大案，多次榮立戰功，絲毫不遜警匪片裏的神探。

2017年，一起看似“證據確鑿”還有執業律師“把關”的“民間借貸糾紛”，在三支隊專案組努力下，上演大逆轉。“糾紛”中看似“受害”一方終被以刑事案件定罪——這就是如今被媒體和公衆稱爲“套路貸”的犯罪案件。

2016年4月，市民許女士因生意週轉向一家小額貸款公司借款20萬元，卻被迫寫下60萬元的借條。噩夢接踵而至，不僅借條上的金額不斷飆升，還因沒償還莫須有的高額欠款，她和家人屢遭騷擾甚至非法拘禁。

卷宗擺在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案頭。錢海軍敏銳地察覺這並非一起普通的借貸糾紛，但要想查清事實面臨着重重阻力——多份借條不僅有許女士親筆簽名，賬戶流水也證明這些錢匯給了許女士，銀行探頭甚至留下她取現金的身影……在錢海軍帶領下，專案組走訪排摸，找到了與該公司關聯的多名欠債人，從一筆筆資金往來中清理出小額貸款公司虛構借款的證據。

“‘套路貸’之所以’套路’，因爲表面看起來合法，一些犯罪團伙甚至有法律顧問。”作爲近年湧現的新型違法犯罪，打擊層面的法律支撐薄弱，其中還涉及虛假訴訟。和他共事25年的閔行公安分局副局長張琛回憶，在偵破上海首起“套路貸”案件時，錢海軍做了大量的研究、協商工作。“當時，被害人已經輸了官司，房子被犯罪團伙‘合法’侵佔了。”

那段時間，張琛看到錢海軍每天都坐在辦公室翻閱法律條文、研究全國各地的類似案例，經常鑽研到凌晨2、3點纔回家。“第二天一早，我剛到辦公室，他就拉我過去聊案情、聊法律適用……整個人都鑽到裏面去了。”

“就在我們8樓會議室，那天從下午一直到晚上，我們兩個人梳理出100多頁的案情材料，逐字逐句地做彙報。”張琛說。

成功偵破首起“套路貸”案件後，錢海軍立即帶着同事總結經驗，與各公安分局交流，並主動與檢察院、法院溝通研商，制定出臺《關於本市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的工作意見》，其中多處表述被“兩高兩部”納入《關於辦理“套路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逐漸形成打擊“套路貸”犯罪的“上海模式”，在全國推廣。

截至目前，上海已經打掉“套路貸”犯罪團伙726個，破案1083起，刑事拘留3966人，爲被害人挽回經濟損失超過26億元。連續兩年，“套路貸”在上海新發案爲“0”，這類犯罪行爲基本絕跡。

精於實戰，也善於思考。錢海軍長年都在研究，如何掌握涉黑惡勢力犯罪新動向，梳理出更爲隱蔽的黑惡勢力苗頭，實施精準打擊。“結合實戰打擊經驗，‘海總’最早提出‘打早打小，露頭就打’的工作理念。”張琛說，錢海軍致力於推動政法部門完善司法規範，將打擊尋釁滋事作爲抓手，開創性的提出“兩類預警”機制——每日彙總110報警中，反映黑惡勢力的苗子性問題，及打架鬥毆和敲詐勒索的警情——儘早發現黑惡犯罪的苗頭。

“在外人面前，他永遠一副精力充沛、情緒飽滿的樣子。不管通宵到幾點，第二天早上9點，他都準時出現在辦公室，臉上看不出一絲疲倦。”張琛不住哽咽：“作爲同事，我其實看得出來他身心疲憊，但是面對工作，他是憑意志力在硬撐的。”

就在過世前一天，錢海軍找陸煒長聊了一次。“這兩年，錢總在辦案之餘擠出時間一直參與推動《反有組織犯罪法》的立法工作。”陸煒知道，這是他的夙願。“錢總常說，這部法的出臺意義重大，能爲打擊新形式的黑惡犯罪提供完備的法律支撐。前不久，他很高興地說，推動立法有了實質性進展。遺憾的是，他不能親眼見證那一天了。”

一個真正無私的好人

“案子要結，被害人的損失也要盡力追回來，不能讓被害人受委屈。” 有些被害人不理解案件偵辦的難度，怪民警不重視，對錢海軍說不好聽的話，可他始終保持微笑。

很少有人知道，刑偵總隊三支隊長期幫扶一名困難學生。三支隊原政委芮軍告訴記者，爲了培養年輕同志的愛心，錢海軍特意通過在社區工作的朋友找到家境貧寒的學生小許。每年每人捐款給孩子補貼生活費。錢用完了，孩子還有需要的地方，他自己出錢補助。

去年，三支隊一名同志被公安部派駐到美國擔任警務聯絡官。就在他赴美不久，留在上海的父親生病住院了。錢海軍得知後，不僅親自上門探望，還安排隊裏同志輪流看護，就像照顧自己的父親一樣。

作爲最年輕的探長、支隊長，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錢海軍從不居功自傲，“功成不必在我。”“他始終堅持全身心投入案件偵辦，取得的成績都讓給兄弟們，他在後面默默鼓掌。”

“他是一個真正無私的好人。他的沉穩、謙虛，一直是我學習的榜樣。但我還沒學好，我還想繼續跟他學……”張琛止不住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