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部拿下奧斯卡6項提名,斬獲最佳服裝設計獎的佳作,《小婦人》無懼時間考驗,值得耐心等待。”情人節前夕,美國哥倫比亞影片公司宣佈了電影《小婦人》因爲疫情,暫時在中國撤檔的消息。

哥倫比亞公司說的不無道理,這部電影的原著小說,以及幾十年來拍出的多個版本影視、藝術作品,在中國都有不少粉絲。這一次,由奧斯卡提名最佳導演格蕾塔·葛韋格執導的最新版本《小婦人》,藉助電影探討了當代女性關於愛情與婚姻的困惑,相信中國觀衆依然能從中收穫不少真知灼見。

《小婦人》劇照

四個版本反映不同時代的價值觀

《小婦人》是美國作家露易莎·梅·奧爾科特寫作的一部經典而永恆的長篇小說,首次出版於1868年。這是一部以美國南北戰爭爲背景,以19世紀美國新英格蘭地區的一個普通家庭四個姐妹之間的生活瑣事爲藍本的帶有自傳色彩的家庭倫理小說。這個故事先後於1933年(黑白片)、1949年和1994年被改編成電影。

總體來說,四個不同版本的改編,分別體現了這個故事在當時的時代境遇與價值觀。《小婦人》原著小說中的主要女性人物——四姐妹的基本人設是充滿母愛的梅格、獨立的喬、無私的貝絲、藝術的艾米。此外還有母親、姨媽等女性形象,每個版本都有些微差別。

1933年喬治·庫克導演的《小婦人》是公認的改編比較成功的一個版本。影片比較忠實於原著,不僅票房大賣,還獲得了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

1933年版本中,凱瑟琳·赫本飾演一心想成爲作家的喬,她拒絕自己的女性身份,爬牆上樹,跑跑嚷嚷,舉止行爲活脫脫一個男孩。在這個版本中,丈夫在外打仗,堅強的馬其太太給了四個女兒力量,她們時常接濟貧窮的居民,聖誕節也不例外。《小婦人》的故事發生在被失業和貧窮侵襲的美國內戰時期,這部電影對觀衆來說是一種安慰。1933年的美國觀衆需要乾淨和美好的畫面。

相比1933年的版本,1949年的版本無論是在主創陣容還是影響力上都要弱一些。很多觀衆都覺得選角上出現了問題,飾演女一號喬的演員是瓊·阿利森,是導演的妻子,出演這部影片的時候已經32歲了,與原著中的角色年齡相差太大,並且她詮釋的喬這個角色過於突出性格中善良的一面,卻削弱了個性與靈氣,使得這個形象有點立不住。飾演大女兒梅格的是珍妮特·利,希區柯克電影《精神病患者》中的女主角,但是她比瓊·阿利森的年齡小十歲,卻要演姐姐,看上去不太協調,再加上戲份不多,沒有多少發揮空間,角色比較扁平。

有意思的是,這一版本當年爲了起用童星瑪格麗特·奧布朗,特意把原著中排行老三的貝絲改成了老四,原來的老四艾米便成了三女兒。瑪格麗特當時十一二歲,貝絲的善良溫婉,對她這個年齡來說太早熟了點,雖然演得很盡力,但仍不如舊版那個小姑娘。而伊麗莎白·泰勒飾演漂亮的艾米,當時她只有十六七歲,美貌令觀衆驚豔,這一版本突出了艾米身上自私虛榮的缺點,但在泰勒的演繹下卻分外動人。這讓導演不得不對姐妹的年齡做了一些改變。

在1949年版本中,喬在片中表達希望自己是男兒身,能夠像勞裏一樣,輟學去參軍。然而,原著作者不希望喬嫁給任何人的結局,是不符合那個年代的價值觀的。所以這個版本的結尾,喬和德裔教授結合了。

1994年版本電影的拍攝過程比之前困難得多。當時正值美國女性運動遭遇困境,一些男性觀衆甚至放言,寧願眼睛裏長刺也不要看《小婦人》。但值得一提的是,在1994年版本中,姨媽解釋了爲何讓艾米而非喬陪同自己去歐洲,姨媽說自己跟艾米更能夠融洽相處,這意味着懲罰喬的男孩舉止,喬違背了代表着“保守的現實主義思想”的姨媽,反而是艾米遵從姨媽讓她嫁給有錢人的願望,讓姨媽更加滿意。

2019年的最新版本跟1994年版本的對比也非常明顯。正如觀影人所說,“1994年的喬被塑造成職業女性,但遇到的德裔教授年長博學,是她成長路上的導師和引領者;新版的喬跟教授之間的關係變得平等,年齡和外形相當,新版並沒有以喬跟教授結婚爲結局。1994年版,對於女性的自我認同和成長詮釋,還是有時代的限制,但是那時的演員們還有整部電影,是那麼的充滿純真感。新版跳出了過去三個版本的講述方式,所有的人物更加立體。”

新版四姐妹形象更立體,艾米成功逆襲

到目前爲止,新版本《小婦人》的改編獲得諸多稱讚,連票房也非常不錯。

在人物方面,新版最大的改變是喬,喬更加獨立和自信,她並沒有人生導師,而是自己闖出一片天,併爲自己爭取最高的薪酬。故事的結局也符合原著作者的期望,喬放棄了婚姻而選擇了事業,結局也沒有交代她是否跟德裔教授結婚。此外,新版詳細勾勒了《小婦人》這本書出版的過程,似乎喬深知自己的真愛不是任何一個男人,而是這本即將出版的書籍。

新版還改編了喬對勞裏感情的變化,其實對於艾米跟勞裏結婚,喬並非老版中的“聖人”,她的心裏對勞裏還有感情,當得知勞裏跟妹妹結婚,雖然嘴上祝福,但心裏也會難過。

《小婦人》電影海報

毫無疑問,艾米的逆襲是新版最成功的所在。艾米在老版本中,總是被當成一個不懂事兒的小姑娘來塑造,甚至用來與喬對比,讓很多觀衆不喜歡。但在新版中,導演兼編劇格蕾塔·葛韋格與製片人艾米·帕斯卡爾對艾米這個角色做了改變,加入了更多的臺詞,對這個形象的塑造更加立體,特別是讓艾米有了更多機會去表達她爲何一直生活在喬的陰影下,直到她長大,她自己的價值纔得到了認可。

有一幕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老版本中,觀衆以爲是“有心機”的艾米取代喬獲得陪姨媽去歐洲的機會,讓觀衆很討厭艾米,她搶奪了喬去歐洲的機會。而新版中,艾米獲得了這個機會,喬很失望,但也祝福艾米,反倒讓人覺得是“心機深”的姨媽變了卦,讓觀衆不那麼討厭艾米。

作爲那種總是生活在“女主角”姐姐陰影下的女孩,老版中的艾米,其實並沒有得到她應得的關注。在新版中,艾米對自身的目標與境遇看得很透徹,她不僅對自己坦誠,也對周圍的人很坦誠。當勞裏指責她爲了錢而嫁給富人時,她很冷靜地分析了自己的境遇和社會環境,對婚姻有着透徹的認識。

那段對白聽起來雖然現實,但她說的不無道理。在那個年代,如果她沒辦法成爲成功的藝術家,就只能靠躋身上流社會來改變自己的人生及維持家人生計。又比如,她雖然一直暗戀勞裏,但看到勞裏整日酗酒、虛度青春,她並沒有縱容,反而是狠狠地教訓了他,表達了她的失望。明明她的年紀要比勞裏小,但是卻顯得比勞裏成熟和穩重,對未來的規劃非常清晰。

此外,相比1933年和1949年兩個版本,1994年版《小婦人》對於原著的改動較大,特別是對女主角喬和男主角勞裏的很多故事都做了刪減,以至於最後勞裏和喬的妹妹艾米在一起時,鋪墊不太夠,很多觀衆都無法接受這個結局。新版中,長大的艾米卻與勞裏之間有更多有關未來和人生觀的對話,對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做了鋪墊,最後雖然他們結婚很快速,但也更加順理成章。

更難得的是,她最終拒絕了自己不愛的有錢人的求婚,而選擇了自己內心所愛——勞裏,並善解人意地擔心姐姐喬會介意自己嫁給喬的前男友。

而在面對喬出書的顧慮和不自信時,她也很成熟地講出了:“也許女孩的故事之所以不重要,正是因爲沒人寫她們,而你如果寫了她們的故事,這本身就很有意義,也會讓她們的故事變得重要。”把女孩子們的故事講出來,本身就是提高女性地位的努力。 這正是原著作者露易莎·梅·奧爾科特寫出《小婦人》、導演和製片人拍攝《小婦人》的原因。艾米能說出這段話,並睿智地回答了喬的疑問:“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聰明?”“那是因爲你太忙了,而忽視了我的聰明。”艾米說。

自信又霸氣的英國演員弗洛倫斯·皮尤出演艾米,也算是將這個角色塑造得功德圓滿。

敘事結構改變 新版思想更前衛

新版電影《小婦人》在敘事結構上的最大改變是使用了平行雙線敘事。這方便對比年輕與長大後幾個女孩的想法、境遇,但是也讓一些不熟悉原著的觀衆對劇情感到困惑,當年少的喬剪成短髮後跟成年後的自己有所區分,纔算好一些。

平行對比讓觀衆意識到,年輕的時候,四姐妹對未來充滿單純而美好的憧憬,但長大後,影片的畫面也變得更加寫實、冰冷,姐妹各自離家,逐漸在追求自己理想的過程中都遭遇了挫折,開始學會接受現實,併爲自己做出的選擇而負責。

原著小說是一部宗教倫理小說,強調女性的美好品德:無私,慈愛,爲愛做自我犧牲等等,強調家庭是女性最溫暖的港灣。所以,她將四個女兒的母親塑造成堅強而無私的人。作者露易莎·梅·奧爾科特本人雖一直未婚,但是卻聲稱,妻子和母親的身份是一個女人“無上的榮耀”,家是一個女人“最快樂的國度”。

她在小說下半部中着重塑造了梅格的婚姻生活,梅格嫁給了真愛——貧窮的家庭教師約翰,不得不過着無法給自己買一塊好的衣服布料的清貧生活,可是她卻爲了擁有一個自己的家庭而寧願捨棄享樂和漂亮的物件,來照顧丈夫和子女。她讓獨立的喬也從生病去世的貝絲身上學會了“相比才華、財富與美麗,我們應該珍視和熱愛無私的雄心,爲他人而活,滿足於現狀。”

但是,後來的幾個版本改編都削弱了原著的宗教倫理色彩。格蕾塔的版本也不例外。例如,四個女兒的母親作爲家庭“主心骨”的角色,在新版中有所削弱。在看1994年版本的《小婦人》時,很多觀衆覺得電影中最美好的人物是母親。父親在外打仗,母親一個人忙裏忙外,張羅着四個女兒的事情。母親是這個家庭的主心骨和頂樑柱。她鼓勵喬去歐洲和美國紐約追求自己的作家夢。她對喬說,你有這麼多的才華和技能,不出去闖一闖是不甘心的。讓人感嘆戰爭時期的美國老一輩人的價值觀還是非常美好的,多麼樂觀慷慨而正能量。

另外,“梅姨”扮演的富裕、難以取悅的馬奇姨媽雖然在此前版本的影視作品中戲份並不多,但新版在劇本上做了適當調整,讓她在四女從少女跨入成人世界的過程中,扮演了一個代表“現實主義”的角色。她希望學繪畫的艾米嫁給有錢人來幫襯家裏。她最後將自己的大宅子送給了愛寫作勝過男人的喬,也踐行了自己“婚姻跟經濟相關而非愛情”“女人只有富有才能不結婚”的人生哲學。

在新版《小婦人》的預告片中,思想前衛的女權主義者喬·馬奇充滿激情地呼籲女性平等:“女性,她們有思想,有靈魂,也有正義的心。她們不止有美貌,更有雄心壯志。我討厭人們說愛是女人的唯一。我煩透了! 而且我覺得很孤單。”

這句話幾乎是逐字逐句地從露易莎·梅·奧爾科特的另一部小說《盛開的玫瑰》中借來的。《盛開的玫瑰》是《八個表兄弟》(Eight Cousins)的續集。兩個故事都圍繞着羅斯·坎貝爾展開。她是一個年輕的孤兒,和親戚們住在一起,發現自己是七個堂兄妹中唯一的一個女孩。在她成長爲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女人之後,她在這裏與其中一位表兄弟爭辯時說了這段話。相信羅斯並不會介意以姐妹之名把這句話借給喬。但這或許可以提醒電影製片人,《小婦人》並不是奧爾科特唯一值得花時間創作的小說。奧爾科特還有很多不太出名的作品值得閱讀——那些還沒有被改編得面目全非的作品。

新版電影后半部分的創新高潮是加入了喬與出版商之間的討價還價及對版權的討論。一方面讓人們意識到她撰寫的故事結局爲了當時的社會現實做出了哪些讓步,同樣也藉此表達出她作爲一個女作者,版權意識很明確。喬在爭取跟男性作者平等的薪酬,這也是之前版本中所沒有涉及的,但其實對現代女性爭取自己的權益有很大啓示作用。

更重要的是,電影在表現女性成長方式方面十分平衡。不僅有人靠寫作獲得經濟獨立(喬),也有人嫁給自己的真愛併爲此承擔責任過上清貧的日子(梅格),還有人努力提升自己、躋身上流社會以嫁給有錢人爲己任並實現願望(艾米),也有人無私地活着(貝絲)。

格蕾塔·葛韋格是美國女性主義導演之一,從她早期引發女性觀衆共鳴、講述在紐約追夢的女舞者的故事的《弗蘭西斯·哈》到探討青春期少女內心的《伯德小姐》,再到《小婦人》,她一直都在關注女性的成長,去年剛剛晉升母親的格蕾塔,現在的人生觀更加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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