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得八枚奧運金牌後,奧莎娜-馬斯特終於捧起勞倫斯年度最佳殘疾人運動員的獎盃。

“媽媽,感謝你拯救了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爲我打開體育之門,然後等着我,直到我做好準備穿過那道門。”

轉播鏡頭切向了奧莎娜的媽媽蓋伊-馬斯特斯,她微笑看着女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從來沒有拯救過她,是她拯救了自己,這個孩子是一個倖存者。”

奧莎娜-馬斯特斯獲得勞倫斯獎
奧莎娜-馬斯特斯獲得勞倫斯獎

切爾諾貝利事故三年後的1989年6月19日,奧莎娜出生於烏克蘭的赫梅利尼茨基。根據烏克蘭衛生部的統計,有2397863人因切爾諾貝利核事故患病,其中,453391人是兒童,奧莎娜就是其中一員。


奧莎娜有很多先天缺陷,兩隻腳都有6根腳趾,手指像鴨蹼一樣連在一起,沒有拇指,左腿比右腿短6英寸,更糟糕的是,兩條腿沒有可以承重的骨頭。

親生父母只看了一眼,就把奧莎娜扔進了孤兒院,再也沒有出現,她的童年時代沒有母愛,只有虐待和飢餓。奧莎娜記得,孤兒院裏種着一片向日葵,還有一顆李子樹,她和小夥伴們經常摘果子來充飢。向日葵的記憶固然美好,然而更讓她難忘的是,長期捱餓引發的胃部痙攣。

蓋伊-馬斯特斯和奧莎娜的母女情緣從一張照片開始。蓋伊是布法羅大學的教授,獨身的她想收養一個孩子。按照最初的想法,蓋伊想要一個嬰兒,然而看過奧莎娜的照片後,她一下子認定,這就是自己的女兒。

朋友們都勸蓋伊,別收養這麼大的孩子,尤其身體還有那麼多缺陷。“對我來說這不算什麼,”蓋伊說,“我幫助過很多腦癱孩子,他們甚至不會說話,而且我已經知道有一個孩子就在那裏。別人告訴我,如果奧莎娜跟我回美國需要截掉雙腿,我覺得這沒什麼,如果她能坐輪椅,仍然可以有很高的生活的質量。”

蓋伊想要帶走奧莎娜,然而烏克蘭爲了杜絕拐賣兒童,已經不再接受外籍人士的收養請求,領養機構負責人建議她轉道俄羅斯。不過蓋伊下定了決心,她給孤兒院留下一張自己的照片,並轉告奧莎娜,一定等着她。

蓋伊與奧莎娜
蓋伊與奧莎娜

“當時我只有5歲,被叫到辦公室,他們說對我說,‘給你一張照片,這是你未來的新媽媽。’我看着她的臉,眼神溫暖,帶着微笑。”奧莎娜回憶。

奧莎娜每天都會不厭其煩地問管理員:“我能見媽媽了嗎?”每當奧莎娜調皮搗蛋的時候,管理員就收走照片,還嚇唬她,說新媽媽再也不回來,因爲她是壞女孩。即使捱打,奧莎娜也保持微笑,因爲這是唯一無法被搶走的東西。


兩年之後,奧莎瑪終於等來了新媽媽,她記得那一天走廊很昏暗,充斥着發黴的味道。水管突然爆裂,到處都是水,上牀之前還摔了一跤。

奧莎娜睡得昏昏沉沉,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蓋伊和一個翻譯跪在旁邊。“我說,‘我認識你,你是我的媽媽,我看過你的照片。’”奧莎娜說,“她微笑着,用手輕輕撫摸我。她說,‘我也認識你,你是我的女兒。’”

奧莎娜來到美國
奧莎娜來到美國

蓋伊帶着女兒回到美國後發現,這個孩子的情況比想象中還要糟糕。奧莎娜被診斷爲嚴重的發育不良,8歲時身高才34英寸,體重36磅,相當於三歲正常小孩的水平。此外,奧莎娜只有一個腎,牙齒上沒有牙釉質,這是長期核輻射造成的後果。

蓋伊的處境同樣艱難,美國對領養孩子的單親媽媽非常苛刻,必須進行多次精神測試,普通人也很喜歡嚼舌根:你爲什麼單身?你哪裏不對勁?你丈夫在哪?

最難的是母女倆語言不通,蓋伊不懂烏克蘭語,奧莎娜不會說英語,多虧了史酷比的動畫片,沒過多久,她們就可以正常交流,蓋伊對女兒的瞭解加深了一層。有一次,奧莎娜不小心,一頭撞在桌子上,摔在地上,站起來後,她竟然笑了,因爲在烏克蘭,眼淚換來的只有毆打。蓋伊意識到,與截肢相比,更重要的給奧莎娜一個溫暖的家。

蓋伊與奧莎娜
蓋伊與奧莎娜

回憶母女第一年的生活瑣碎,奧莎娜笑着說:“我和媽媽截然不同,她喜歡看書,而我熱愛爬樹。”有一次,奧莎娜看到一個孩子玩鞦韆,也想試試,可是無法抓住鞦韆的繩子,蓋伊告訴她,玩這個需要有拇指。奧莎娜不服氣,說服保姆帶着自己去嘗試。

“不到兩週,她就能玩鞦韆了。”蓋伊說,“事實證明,沒有拇指也能做到這一點。這個孩子讓我感到驚奇,她總是在挑戰不可能。”


奧莎娜快樂地成長,然而虛弱的雙腿無法承受日益增長的體重,9歲時她的左腿被截掉了,13歲時右腿開始疼痛難忍,醫生告訴她,剩下的這條腿也保不住了。奧莎娜只有一個要求,保住膝蓋,她不想失去所有的關節。上了手術檯之後,醫生告訴奧莎娜需要切除膝關節,此時她已經注射了鎮靜劑,神志不清。

在醫院醒來,奧莎娜覺得憤怒而沮喪,因爲她沒來得及和那條腿說再見,再也無法像個普通女孩一樣登上高跟鞋,更別提參加校園舞會了。“我意識到再也不能跑步,體驗那種微風穿過頭髮的感覺了。我還是個孩子啊,日子還長着哪。”

奧莎娜與男友艾倫
奧莎娜

六年級時,蓋伊帶着奧莎娜搬到了路易斯維爾。爲了幫助女兒儘快適應新的假肢,還有新的環境,蓋伊給奧莎娜報了馬術課,告訴她,肯塔基的法律規定,每個人都要學會騎馬,另外一個老師建議她參加針對殘疾人的適應性划船項目。


奧莎娜不喜歡騎馬,更討厭賽艇,她渴望成爲一個正常人,而不是作爲殘疾人被區別對待。在這件事上,蓋伊罕見地強硬,她告訴女兒一定要堅持,不完成訓練不準回家。

大多數時候,媽媽都是正確的。奧莎娜愛上了賽艇,尤其是在俄亥俄河上劈波斬浪的感覺。“只要下水,她整個人就好了起來,”蓋伊說,“體育拯救了她的生活,把她所有的恐懼和憤怒都化解了。”


天賦和好勝心讓奧莎娜很快成爲當地最好的選手,俱樂部總監蘭迪-米爾斯建議她挑戰一下殘奧會。“我看了2008年北京殘奧會,”奧莎娜說,“天哪,簡直太酷了。我從來沒想到,像我這樣沒有腿的人,也可以代表美國參加國際高水平賽事。臨近倫敦奧運會,我意識到,我屬於那裏,然後傾其所有。”

爲了備戰奧運會,奧莎娜和羅布-瓊斯,一位在阿富汗執行任務時被炸斷雙腿的海軍陸戰隊老兵,組成雙人搭檔。2012年9月2日,這對組合以4分05秒56完賽,獲得一枚奧運銅牌,這是美國隊在混合雙槳上拿到的第一枚殘奧獎牌。

奧莎娜獲得奧運會銅牌。
奧莎娜獲得奧運會銅牌。

就在這一年,奧莎娜全裸上陣,登上了ESPN的人體特刊,向世人宣告,即使沒有雙腿,也有權利展現自己。“作爲一個女孩,我一直缺乏自信,如果髮型很糗,或者拍校園合照時臉上長了一個痘痘,那就是世界末日了,更別提像我這樣缺胳膊少腿的,大衆會強行給你貼上殘疾人的標籤,無論你認同與否。爲什麼一個經歷了事故或先天殘疾的人,就不能過正常的生活呢?”

因爲背部受傷,奧莎娜拿到銅牌後不得不放棄了賽艇,在美國殘奧北歐滑雪項目總教練艾琳-凱里的勸說下,她開始轉戰冬奧賽場。“媽媽是我的精神支柱,”奧莎娜說,“沒有她我根本做不到,她一直在鼓勵我。”

奧莎娜轉戰冬季項目
奧莎娜轉戰冬季項目

在科羅拉多集訓時,奧莎娜認識了亞倫-派克,一個來自伊利諾伊香檳分校的輪椅田徑運動員。“亞倫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我不知道還有誰能應付我的混亂。我們幾乎同時開始練習滑雪,整個冬天都在一起,在訓練中互相督促。”奧莎娜回憶。兩個年輕人漸生情愫,對奧莎娜來說,亞倫不僅僅是男朋友,還是最好的朋友,讓她始終保持競爭力的夥伴和隊友。

奧莎娜與男友艾倫
奧莎娜與男友艾倫

只練了兩年滑雪,奧莎娜就站上奧運領獎臺,2014年索契冬奧會,她獲得北歐滑雪12公里銀牌。對她來說,這枚獎牌很特殊,同時獲得夏季殘奧會和冬季殘奧會的選手屈指可數。另一方面,金牌獲得者是烏克蘭的柳德米拉-帕夫倫科,頒獎儀式上她聽到了烏克蘭的國歌,看着烏克蘭的國旗冉冉升起。“就像回到了原點,”奧莎娜說,“這不是我的金牌時刻,但是感覺很像。”

四年之後的平昌冬奧會,奧莎娜已經成爲奪金大熱門,要知道在2017年世界殘疾人滑雪錦標賽上,她獨攬四金。然而在奧運會開始前三週,奧莎娜在冰面上不慎摔倒,導致肘關節脫臼,很多人爲她捏了一把汗。

奧莎娜在 Instagram 上寫道:“我不是在追逐金牌,而是代表我的國家,代表那些被告知無法成爲運動員的女孩,代表那些曾被告知無法走出傷病,無法參加奧運會和冬奧會的人們,我代表他們,追逐夢想。”奧莎娜圓了金牌夢,獲得越野滑雪1.5公里的金牌以及5公里的金牌,此外她還拿到了兩枚銀牌和一枚銅牌。

奧莎娜與男友艾倫
奧莎娜與男友艾倫

如今,奧莎娜的運動生涯還在繼續,她的近期目標是,參加東京奧運會的自行車項目。

媽媽蓋伊不在乎女兒拿多少金牌,“觀看她的比賽很興奮,我也爲她緊張,不過我在那裏只是爲了支持他,而不是因爲我在乎結果,最重要的是,無論輸贏,她都爲自己感到驕傲。”


勞倫斯的頒獎禮,奧莎娜用這幾句話作爲結尾:“不管是女孩還是男孩,如果你們看起來不一樣,或者覺得自己與衆不同,永遠不要讓外界的偏見決定自己在鏡子裏的模樣,不要讓別人的觀念先入爲主,放手去做吧!”

此時此刻,蓋伊-馬斯特斯是全世界最驕傲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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