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全球減產2300萬克拉 鑽石商崩潰:半年過去了,幾百萬美金的紅鑽還困在美國 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每經記者 杜蔚 董興生    每經編輯 宋紅    

“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這句誕生自數十年前的經典廣告詞,在深入人心的同時,也奠定了寶石之王——鑽石的行業地位。如今,鑽石已成爲千禧一代的求婚標配。

儘管半個多世紀以來,鑽石飽受“唯一元素就是碳,與人造金剛石別無二致”、“二十世紀最大的謊言,也是最精彩的騙局”等質疑,但絲毫沒有阻擋它堅挺的價格。然而,2020年伊始,突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卻嚴重影響了曾經堅不可摧的鑽石行業。

瑪麗蓮夢露曾唱出,“鑽石是女孩兒最好的朋友”

國際GIA機構停業,紐約、以色列、比利時全球三大鑽交所關門,印度鑽石礦場20萬工人離開,Rapaport數據預計,今年全球原石產量減少約2300萬克拉,市場需求跌到了2009年以來的最低谷……疫情下,鑽石產業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

“3月成品鑽出口均價下跌33%。”鑽石行業資深觀察人士朱光宇告訴每經記者,“在鑽石行業,哪怕是個位數的下跌都能引起震動,這勢必會讓不少公司關門。”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深度對話多位鑽石行業資深人士,並實地走訪國內鑽石零售店,試圖還原疫情對鑽石產業的衝擊,並抽絲剝繭,向大衆剖析鑽價下跌,消費者是否能買到便宜鑽石,鑽石產業泡沫是否會被疫情擊破?

銷售

一季度銷售慘淡 違約浪潮或來襲

今年初, 資深珠寶人傅強的公司接了開年後最大的一單,有客戶預定了一顆1克拉多的紅鑽,價值數百萬美金。春節前,傅強把這顆鑽石送往美國紐約GIA進行鑑定、制證,結果遇到了疫情。“現在整個紐約都癱瘓了,證書做不出來,鑽石也拿不回來。”傅強無奈地告訴每經記者。

珠寶商經過一個多世紀,纔將鑽石塑造出深入人心的珍品形象,如今卻面臨嚴峻的挑戰。

在鑽石行業浸淫10年的傅強,曾在南非約堡鑽交所學習、工作,並在內地和香港地區都開設了鑽石公司,熟悉鑽石產業鏈上的每個環節。談及當前的狀態,他向記者坦言,“鑽石的低谷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而對處於產業鏈中游的鑽石貿易和加工企業來講,疫情帶來的衝擊遠不止於此。

“雖然每年前3個月是鑽石行業的淡季,但其銷售量也佔據全年的15%-20%,而今年一季度大傢什麼都沒賣出去。”傅強感嘆道,有的鑽石商交易量甚至爲零。

爲何鑽石交易額會是“零”?傅強進一步向記者解釋,“很多公司都是這樣的,即便我們有不少顧客的訂單,但現在貨發不過來,無法跟客戶完成成交,肯定是不能計入本季度的銷售額的。只能延後,放到下個季度來計入。”

因此,對傅強這種以鑽石貿易爲主的“中間商”來說,全球三大鑽交所關閉,全球鑽石物流阻斷,意味着貨源受到嚴重製約。

從國外訂的貨發不過來,已經接到的客戶訂單面臨“流產”,現金流成爲鑽石貿易公司的生命線。每經記者採訪中得知,有部分以鑽石定製爲主的小型工作室,已抵不住疫情的重擊,率先倒下。

傅強的公司此前接到的60多個1克拉左右的鑽石訂單,也因爲物流原因,無法收到原石。“1克拉按3萬元的成本計算,200萬的銷售額沒了。”傅強稱,如果不盡快恢復正常,勢必會出現違約,因爲大家只能把收的款退給客戶。

傅強還向記者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在此過程中,肯定會出現一些鑽石企業不退錢給消費者,卷錢跑路的情況。

鑽石貿易的正規軍都因疫情,導致百萬銷售額在一季度消失,而魚龍混雜的雜牌軍,只能被市場無情地淘汰。傅強透露,不少缺乏資金實力的小企業已經退出市場。“前幾天,我聯絡了幾個做人工鑽石的公司訂貨,但他們說已經不做這個行業了。”

早在2005年就進入鑽石行業的朱光宇也表示,“很多中小型鑽石企業專注於賣貨,缺乏品牌方面的考慮,遭遇疫情就只能把自己的利潤一壓再壓。但無論怎樣控制成本、壓低利潤,也只能在一段時間內活下來。”

破產

2020年全球鑽石產量或跌回7年前

“全球四分之三的鑽石原石通過合約形式銷售,當下物流阻斷,原石無法到達中游廠商,而上游也飽受着庫存積壓之苦。”朱光宇指出,僅在印度,就有價值15億-20億美元的鑽石原石庫存和價值50億美元的成品鑽石庫存積壓。

而在全球範圍內,鑽石市場看似龐雜,實際上,在產業鏈上游的鑽石供應商都被幾個頭部企業控制着,加拿大礦業公司Dominion Diamond Mines算是其中之一,但就在4月下旬,該公司正式申請破產保護。而英國礦業公司Firestone(費爾斯通),則直接選擇退市。

2020年戴比爾斯看貨會原石需求降至零 圖片來源:《2020年一季度全球鑽石行業報告》

《2020年一季度全球鑽石行業報告》認爲,今年一季度,鑽石國際貿易額下降了一半,其中二月份同比下降率高達75%,大量鑽石公司讓員工“回家”或“被迫度假”。其中,以色列是鑽石行業遭受打擊最大的國家。

Rapaport數據預計,今年全球鑽石產量將下降16%左右,約減少2300萬克拉;產值則下降29%左右,跌到約86億美元。

另據《2020-2026年中國鑽石產業發展態勢及未來前景分析報告》顯示,2019年全球鑽石產量較2018年提升了200萬克拉至9100萬克拉。這意味着,受疫情影響,2020年全球鑽石產量或爲6800萬克拉,一下子跌回到2013年的水平。

“現在所有的礦業公司都在放緩開採進度,業內估計整個鑽石行業未來三年的供應量會減少10%-15%,其中會淘汰一大批中小型礦企。”朱光宇告訴每經記者,“上游那些債務問題嚴重的中小企業,如佩特拉鑽石,當前的負債是6.5億美元,也許會被淘汰,至少要縮減規模。”

在朱光宇看來,中小型鑽石礦業公司,最大的問題是沉重的債務危機。當疫情襲來,全球鑽石行業按下暫停鍵,債務沉重的企業,自然難以爲繼。“現在的局勢下,只有頭部企業能確保熬得過來,因爲他們的容量大,投資方的產業更多元化。”

而具體到國內,形勢同樣不容樂觀。啓信寶數據顯示,截至6月6日,全國共有81962家鑽石業務相關的公司,其中存續的65210家。2020年1月1日以來,共有1388家企業註銷、吊銷、清算或停業。

據鑽石行業分析師保羅·齊尼斯基(Paul Zimnisky)報告顯示,中國鑽石珠寶首飾的消費量大概佔全球的15%左右。面對疫情,處於鑽石產業鏈中下游的中國廠商,也需要艱難求生。

消費

62%鑽石商降價出售 消費者卻撿不到便宜

“國際鑽石的物流,在3月底就停飛了,無法郵寄新的鑽石到中國,一顆都沒有。”傅強無奈地表示,“雖然大型礦業公司在5月份開始陸續發貨了,但沒有復工。目前是每一週或每兩週發貨一次。海外疫情依然嚴重,印度孟買和蘇拉特,包括比利時安特衛普的辦公室都還是封鎖狀態。”

而中游環節無法正常採購,也會給依靠貸款採礦的上游礦業公司造成沉重打擊。“現在國內鑽石訂單基本積壓在印度,貨發不過來,受影響的不止我們一家,還有成千上萬家公司,大家都心急如焚。”傅強說。 

更讓業內人士意想不到的是,42年來每週發佈的Rapaport(國際鑽石報價表),因爲擔心鑽石價格下調嚴重,居然破天荒地停更了。“停止發佈,我認爲肯定是不理性的,既然作爲鑽石行業的風向標,無論市場的漲跌,還是應實事求是地報。”傅強說。

因此,鑽石價格下跌成了一個不爭的事實。

“未來6個月到12個月,會出現大量逢低買進的情況,因爲有部分鑽石礦業公司被迫通過轉移過剩庫存來產生現金流。”專門進行鑽石定製生意的譚女士告訴每經記者。

據Edahn Golan調查顯示,62%的鑽石商選擇低價出售以獲得現金流。

數據顯示,阿羅莎、戴比爾斯的鑽石價格分別下跌了17%和20%。與此同時,據比利時方面數據顯示,3月成品鑽出口均價下跌33%。“對於鑽石行業而言,哪怕是個位數的下跌都能引起震動,這次高達1/3的跌幅,想必會讓不少公司關門。”朱光宇表示,在經歷一股“倒閉潮”後,未來鑽石行業很可能進入一個“缺貨期”。

在成品鑽進出口暴跌的同時,原石價格也不容樂觀。鑽石行業分析師保羅·齊尼斯基(Paul Zimnisky)分析認爲,原鑽均價跌幅在10%左右。

左邊的是下游(零售端),右邊的是上游(礦業公司)。終端減少15%的需求量,會帶動零售公司減少33%左右的年採購量,由此引發的是中游(切磨工廠)-60%的原石採購,從而讓礦業公司的產量-70%左右。圖片來源:《Embrace the Diamond Industry‘s Ripple Effect》

不過,每經記者實地走訪I do、LOVE&lOVE等多家鑽石店鋪後,發現鑽石雖有不同程度的折扣,但價格並未出現明顯的降價。爲什麼原鑽價格都跌了,消費者還是買不到便宜的鑽石呢?對此,多位鑽石行業人士均向每經記者表示,鑽價降了肯定是利好,但這只是對中間商的利好,卻不會賤賣給消費者。

“我們雖然拿到的原鑽價格低了,但不會降價賣給C端。”傅強坦言,鑽石市場的整個價值觀已經建立起來了,一克拉鑽石賣多少錢,50分賣多少錢。“我們不可能在市場供需關係健康的情況下輕易降價,即便源頭市場降價了,我們也不會。”

傅強進一步向記者解釋,“結婚鑽石市場是剛需,疫情讓不少人的婚期延後,但絕不會消失。婚要結,鑽戒要訂,因此鑽石市場的供需關係就不會發生太大變化,市場還是很穩定的。因此大家的購買力和消費意願不會降低,只是供應鏈端口堪憂。”

“女朋友喜歡粉鑽,我跑了6、7家店,但現階段都沒法訂到我想要的參數,也不知道具體什麼時候才能拿到。”今年5月中旬,佟先生向記者苦笑道,求婚計劃不得不等到鑽戒做好後再進行。不過,“已經給一家店支付了的定金,他們答應我有貨後第一時間通知我。”

採訪中,不少鑽石商向記者直言,對消費者的不降價,也是對鑽石源頭市場的一件好事。“我們中間環節只要堅挺住價格,原鑽的價格肯定還會漲回去的。”一位曾是I do供應商的鑽石企業負責人告訴每經記者。

趨勢

順應千禧一代需求 通過雲上拯救行業

當下,鑽石市場舉步維艱,正經歷着混亂和陣痛:上游貨物積壓、開採停止、員工失業;中下游拿不到貨、訂單泡湯;有特別定製需求的消費者買不到滿意的鑽石……這種狀態還要持續多久?

4月底,Edahn Golan展開了一次調查,數據顯示33%的人認爲鑽石珠寶市場會在2020年末(聖誕期間)恢復正常,但同時,有9%的人認爲“永遠都不會恢復正常”。

貝恩則預計,受疫情影響,鑽石市場到2022年才能開始真正恢復。

此時,業內關於“疫情要徹底擊破鑽石泡沫”的說法不絕於耳。“如果說全球範圍內只有鑽石是泡沫的話,它很容易破滅。但還有紅寶石、祖母綠、翡翠等,它們會先於鑽石破滅,畢竟鑽石是寶石之王。”多位鑽石行業人士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均表示,對此並不擔憂。

搭配絕佳的營銷技巧,鑽石商打造出了一個鑽石包裹下的美好愛情幻想

通過多年的觀察,傅強告訴記者,“隨着參與的人增多,鑽石行業利潤逐漸降低,已從藍海演變到紅海。”尤其是中國,雖然處於鑽石產業鏈的中下游,但中國的消費潛力和市場體量巨大。“中國人對外來寶石接受度提高了,同時中國市場的內需較大,隨着需求量增高,導致整個國際市場的鑽石價值大大提高。”傅強說。

疫情也刺激着行業變革,鑽石企業紛紛轉型求生,線上似乎成了一道突破口。“我們之前主要做 B to B,C端都是靠各店面的自主銷售。疫情前,接觸並不多。”傅強向記者笑言道,疫情中,他自己也跨界做起了網紅主播,在短視頻平臺上分享自己在鑽石行業的經驗,收穫了不少粉絲。“這對我們公司來講非常好,是一個非常廉價的獲客成本,實現了一個短期內有價值的轉型——觸達C端市場。現在,我們專門組成項目組來研究這個事情。”

諳熟鑽石行業的傅強認爲,利用網絡槓桿獲得高速發展,是鑽石行業未來的趨勢。

朱光宇也很看好線上營銷手段,但他強調,“要通過‘雲上’拯救鑽石行業需要兩個因素,且缺一不可,一個是KOL本身的能力,另一個是需要品牌做後盾。”

“我覺得在鑽石行業,內容型、顧問型的KOL會更具有公信度。KOL不一定就是做直播的網紅,而是泛指在不同的線上平臺有話語權和影響力的人羣。”朱光宇向記者解釋,至於品牌後盾,是鑽石行業很重要的因素,“產品背後離不開品牌的背書。”

步入5月,傅強認爲“中國疫情進一步好轉,市場一定是會回暖,但國際鑽石市場卻相當艱難。”戴比爾斯亦在5月初發布的公開信上對中國市場寄予厚望,稱“中國市場已經開始好轉,給行業帶來了希望。”

“進入6月,鑽石行業回暖,但目前仍在處理幾個月的積壓購買需求。”傅強告訴每經記者。

朱光宇亦表示,四五月份中國市場恢復,拉動了全球的需求。但不可否認的是,“4月份,鑽石整體交易量同比下降85%,其中印度出口爲0、以色列降了82%、比利時降了85%左右。可見,鑽石行業復興的過程不會很順利。但經歷過痛苦之後,鑽石行業會變得更有序。”

“現在行業急於將庫存消化掉,中國市場目前是救命稻草。未來整個鑽石行業的發展,中國的重要性排在第二位,排在第一位的還是要看美國市場怎麼運作。”朱光宇說。

隨着大衆的消費意識的急劇轉變,千禧一代(也稱“Y世代”,泛指1980-1995年間出生的人)已成爲奢侈品消費的中堅力量。“他們更喜歡有個性、參與感強的產品。這倒逼着鑽石零售企業革新。”朱光宇認爲,古老的鑽石行業中,那些不願意改變的,勢必被歷史的車輪碾過。

記者手記丨中國年輕人拯救鑽石市場

鑽石行業復興,掌握在中國年輕一代手中?多少人會爲此消費…

提到鑽石,大部分想到的可能是章子怡的“鴿子蛋”,也可能是王全安送給張雨綺的那顆“8688”…… 但實際上,鑽石早已成爲普通大衆求婚或紀念日的標配禮物。

長久以來,人們癡迷鑽石,無外乎是它被強加於身的多層含義:永恆、久遠,像極了理想中的愛情。但誰能想到,地球上最堅硬的鑽石,面對這場橫掃全世界的新冠肺炎疫情,也變得不堪一擊。

種種跡象顯示,整個鑽石行業似乎跌入冰谷。如今,節衣縮食、線上直播等手段,被鑽石商用來自救。除此之外,能做的可能只有咬牙堅持,誰能撐到疫情結束,誰就能活下來。

中國是全球第一個從新冠疫情中恢復的國家,中國人對奢侈品的熱情也是全世界各大品牌公司津津樂道的話題。所以,奢侈品行業有很多人認爲,疫情之後的行業復興,幾乎完全掌握在中國的年輕一代手中。

數據顯示,2012年~2018年期間,中國奢侈品消費佔全球總量的50%左右,到2025年,有望達到65%。正如資深珠寶人傅強所說,消費者對鑽石的需求只是暫時被壓制,但這種需求絕不會消失。

而變革,亦成爲懸在鑽石企業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鑽石商們要加強品牌建設,提高客戶粘度;全渠道加強和客戶的溝通,讓客戶參與到宣傳場景中;提升產品設計能力,大膽啓用不同的材料,滿足更廣泛的客羣。”鑽石行業資深觀察人士朱光宇認爲,做好這3點才能幫助鑽石企業疫後恢復。

不過,當疫情過後,中國消費者究竟是更敢花錢還是更想省錢,有多少人會報復性消費鑽石,還有待市場進一步檢驗。

記者:杜蔚 董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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