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黃興、袁世凱、黎元洪被譽爲民初四大巨頭。比起前三位的赫赫有名,黎元洪留給後世的印象只有在武昌首義期間,在姨太太牀底下瑟瑟發抖、不願出頭的滑稽形象。

這位被一羣年輕士官“黃袍加身”的首魁,一生跌宕起伏,他曾經被譽爲“中華民國第一偉人”,卻在晚年規勸子女“毋問政治”,大有一種“索然無味”的事後感。

有人說他是“民國元勳”中最無能、最窩囊的一位,評價雖說準確,但我還是覺得:他不過是個老實人罷了。

1911年10月11日。武昌首義後,時任湖北新軍陸軍第二十一混成協協長(約莫相當於旅長)的黎元洪躲在黃土坡劉文吉家中的一張大牀底下,據說那牀還是他姨太太黎本危的,他瑟瑟發抖,唯恐被革命黨人發現。

他可能害怕自己曾殺了三個革命黨人和若干次革命黨起義,亦或是害怕被當做“封建主義的遺毒”被當做典型殺害。

而此時在劉文吉家中,翻箱倒櫃是馬榮、湯啓發和衆多革命黨人。黎元洪在被“團團包圍”後,無奈的從牀底下爬了出來。圓潤敦實的身軀,做如此高難度動作,實屬艱難。(一說並無此事,一說是被排長蕭燮和班長虞長庚硬拖出來的)

但革命黨人卻另有目的:他們想讓黎元洪出山當領袖,做武昌大都督。黎元洪還是害怕,他先叫革命黨人去找孫文,後來又叫他們去找實際的臨時總指揮吳兆麟(時年不過30歲,軍銜只是個哨官,類似排長)。

但這幫小哥們急了,他們掏出了槍,有的笑呵呵、有的怒氣衝衝的指在了黎元洪的腦門上。革命黨人甚至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今夜黎不決,明日晨即棄諸市。”

後來他在給師傅薩鎮冰的勸降信中寫:“其時槍炮環列,萬一不從,立即身首異處。洪只得權爲應允。”

這位號稱“黎菩薩”的老實人,大抵是未曾想過有這般場景。後來他的長子黎紹基曾說:“別的軍官經常住在家裏,而我的父親常住在營中,就是過年時也不回家,記得每逢新年我們還到營中去拜年。這說明他與士兵的關係是比較好的。”

這算一種“恩將仇報”嗎?我們這些看客倒有自己的一千個想法,想來也是難以統一。黎元洪就這樣戲劇一般的“黃袍加身”,成了辛亥革命的武昌大都督。而武昌首義也不會落入俗套,被認爲是“造反譁變”的小打小鬧。

結果來看這也算黎元洪的功勞。“自黎出之風一播,城內隱匿之軍官皆來。”胡漢民後來講:“非由黎公出而號召,則各省響應不能如是之風起雲湧;又非有黎公之謹厚爲之,則北軍亦不贊成共和。”

但歷史的弔詭之處不僅僅在於如此的戲劇性衝突,更在於歷史人物大起大落的人生。

10月16日,武昌首義5天后。

黎元洪身着戎裝,在湖北軍政府門外的閱馬場中央廣場上叩首祭天。他大聲宣讀“願與爾軍士庶民,勠力同心,殄此寇仇,建立共和政體!”的檄文。

彼時,清政府的海陸兩軍浩浩蕩蕩的往武漢開來,領導防務工作的,正是大權在握的武昌大都督黎元洪。

2天前的10月14日,湖北省地方士紳湯化龍等人共同制定了《中華民國軍政府組織條例》。這個民國第一個政府組織法案,賦予了都督極高的軍政大權。

這也是黎元洪一生中的頂峯時刻,那圓潤敦實的身軀一改牀底瑟瑟發抖的憨態,成了英武的象徵。

馮國璋率領的北洋軍和薩鎮冰率領的海軍,是清政府最大的兩支精銳。漢陽、漢口,武漢三鎮中的兩鎮淪陷,在北洋軍猛烈的槍炮聲中,湖北新軍節節敗退,堪堪一戰。

當革命之火燃遍全國,首義之地的僵持倒顯得無關緊要了。

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裏,於黎元洪個人來講是實權的頂峯。他委任黃興作爲戰時總司令,又策動有惻隱之心的薩鎮冰在戰場上“摸魚”。歷史自當記上這一功。

1912年1月16日,孫武、劉成禺成立民社,擁護黎元洪爲首領,與臨時政府分庭抗禮。這也標誌着民國副總統黎元洪所屬的政治勢力形成。此派“聯袁拒孫”,以湖北革命黨人爲基礎,算個典型的“鄉黨”。

這個老實人在短期內被激起了逐利的血勇,一改在牀底瑟瑟發抖的軟弱。革命黨人掀起了“倒黎”運動,而黎元洪的雙手上再度沾滿了革命黨人的鮮血,近萬革命黨人命喪黃泉,湖北革命黨人被屠戮殆盡。黎屠夫的匪號不脛而走。

然而,被策動的血勇在短時間內將會退卻,而“黃袍加身”的荒唐戲碼,則在黎元洪的一生中不斷重演。

從1912年到1923年6月,黎元洪,卻多是傀儡之身。1916年他一度成爲了大總統,成爲了各方逐利的緩衝者,

有人講他是“政壇好人”,和袁世凱有兒女姻親,在許多事情上也是和稀泥。實際上這是選擇性的忽略在民國成立初的1-2年內,黎元洪的政治野心。

逐利的血勇,激的他想要依靠湖北新軍成一個新的軍閥,奈何擋不住袁世凱的權術,奪走了底盤和實權。因爲他沒地盤、沒錢、沒兵,自然就成了一個傀儡總統。即便是發起了府院之爭,黎元洪也慘敗而歸,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猶如老僧入定一般,混了個“蓋印機器”這般哭笑不得的外號。

後來有人給他扣了個帽子:“中華民國第一偉人”。估計是拍着手、咧着嘴,戲謔着說的。

1922年6月2日,徐世昌被趕下了總統的職位,在各方擁戴下,6月11日黎元洪這個“老僧”,再度被捧上了總統職位。他提出了“廢督裁兵”的口號,只成爲了人們嘲笑理想主義者的笑談。短短1年後,黎元洪再度被趕下臺。

民國約法裏規定總統一任五年,黎元洪前前後後加在一起,也沒坐滿這個時間。

1923年,心灰意冷的黎元洪,自覺在政壇沉浮十餘年卻也不是這塊料,他再度辭職、東渡日本隱居。而後開始主張“實業救國”,興辦了中國遠洋貨輪公司,開拓了香港直達舊金山的遠洋航線;又和外國人在北京合辦了中美實業公司,參股南洋兄弟菸草公司、香港郵輪公司等。

他曾坦言:“我雖然三度因緣時會,有兩戴總統桂冠及元勳的風光,但更多的是交瘁的身心和夢魘般的回憶,賠累不少。不如做做生意安閒自在,還可以爲國家辦一點實實在在的事業。”

他的內心中可有蒼生黎民嗎?我想總歸是有的。他曾抨擊保守派的惡性,稱自己是“六十老翁,飽經憂患,命弗恤,豈戀其他?”當時北大一個陝西學生倒是說:“但是就他登臺後的種種設施看來,尤其是引用無恥小人,摧殘教育勞工等事績看來,令我們覺得他不只是一個愚懦無能——就是一般人所謂的‘忠厚長者’——的肉蛋,實在是一個權力燻心、卑鄙污濁的一個不光明的的政氓,專幹投機的事情。”

三度問鼎中國,留給兒女的規勸,卻是那句:“毋問政治”。這也是他對這個世界最無力的逃避和反抗,他仍然是當年在牀底下瑟瑟發抖的中年人,仍然是那個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僧。

黎元洪和其原配

時代將他推到了舞臺的中央,卻未能激起他逐利的血勇,在各種浪潮的你追我趕中,他如同凡人一般四處搖曳,不知歸處。

1928年6月3日,黎元洪在寓所病逝,享年第65歲。第二天,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本人炸死。

老實人的故事就這麼結束了,而這個時代的大戲仍然在繼續上演,光怪陸離不知着眼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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