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簡介

在第二階段的反擊作戰中,擔任戰役迂迴的第11師部隊,歷經7天5夜連續行軍作戰,披荊斬棘,忍飢受寒,翻越4000~5000 米高的大山5座,跨峻嶺、涉冰河,克服重重困難,行程250餘公里,深入敵後180餘公里,擊破印軍節節抗擊,以堅定的意志,頑強的毅力提前50分鐘完成迂迴和斷尾任務,達成戰役合圍,爲實施作戰企圖發揮了關鍵作用。直到17日夜第11師在登班擊潰印軍1個營的防禦,切斷德讓宗、邦迪拉之間的公路時,印軍才意識到中國軍隊已經多路逼近,防禦決心瞬間動搖,開始陷入全線潰敗。西山口-德讓宗-邦迪拉作戰是62年對印自衛反擊戰最大的一場戰役,11師爲戰役勝利做出了重要貢獻。

張明孟老兵親身參與了這次後來被稱爲“飛兵貝利小道”的艱苦行軍,在這裏爲我們重現當年的真實細節。

(三)我所親歷的飛兵貝利小道

我們出發後,走的這個路線,是在喜馬拉雅山的那一邊,有大雪山,有原始森林,有峽谷,也有河流,氣候變化無常,環境非常惡劣。這是一段非常艱苦的行軍,也就是後來很有名的,11師七天五夜敵後大迂迴。

貝利小道,是以後聽說的,當時誰也不知道貝利小道這個名字,我們戰士就是一直跟着走。

說那是一條小道,其實根本就沒有路。那裏全是無人區,是沒人走的地方,只是工兵按照地圖上的方向,用刀,用鏟,用工具硬開出來的一條路,

我們當時的單兵負重很大,平均在三十公斤以上。

先說裝備,我們着裝是這樣一個順序:先掛手榴彈,挎包和水壺,然後扎腰帶(子彈盒在腰帶上,班長副班長的衝鋒槍是彈匣袋,是掛在胸前的),然後再背上揹包,小洋鍬和十字鎬就插在揹包的後面,備用膠鞋也別在後面,休息時後背要靠一下,可以起保護揹包的作用,再掛上乾糧袋,然後把半自動步槍大挎在脖子上,橫放在揹包上方,行軍的時候用手拉住槍的揹帶。

班裏還有2根爆破筒和2個炸藥包,每個人輪流背,體力好的多背一會兒,體力差的少背一會兒,在什麼情況下使用和使用方法,老班長都詳細給大家教了,爆破筒可以直接塞入碉堡的射擊孔,一頭是尖的,可以用來在土木結構的工事上掏洞;炸藥包的木把是裝好的,一頭也是尖的,爆破時可以做支撐,行軍時,手握木把扛在肩上,大頭擱在身後的揹包上。

另外,火力排還有40火箭筒,火箭彈也要輪換着背。

再說乾糧袋,因爲我們遠離後方,一路沒有補給,所以要帶夠七天的糧食,出發的時候是緊着乾糧袋子裝,每個人都裝滿,乾糧袋裏是四天的熟糧,三天的生糧,熟糧就是饅頭,炊事班蒸好的饅頭,還有炒麪;生糧就是麪粉和大米,所以這一路,每個人要帶兩個乾糧袋。一個專裝生糧,一個專裝熟糧,裝熟糧的袋子長一些大一些,因爲饅頭佔的空間比較大,裝生糧的袋子稍小一些,小乾糧袋系在揹包上,大幹糧袋跨在肩上,開口的一端在右手邊,這樣喫乾糧的時候才方便。

這樣行軍,體力消耗是非常大的,行軍途中,走着走着就出一身大汗,身上汗水溼透的衣服,穿幹又溼透,溼透又穿幹,就這樣子反反覆覆不知道多少次,身上的內衣襯衣,到後來就像紙板一樣硬,用手一搓嘩嘩的響。

部隊裏面有騾馬,還有重裝備,重裝備也就是重機槍,無後坐力座炮,八二炮,還有那些炮彈,都是用騾馬馱起,很多地方騾馬根本上不去,只能推得推,拉的拉,然後把馬弄上去。貝利小道地形非常複雜,一下子上坡,一下子下坡,炮兵連和機槍連的騾馬,走路都很危險,比如有的山樑上都是光溜溜的石頭,寸草不生,地形就像那個鯉魚背一樣,人馬只能沿着兩邊小心翼翼的通過,手腳並用的爬着都困難,騾馬馱着的裝備要卸下來,讓戰士扛過去,然後再前拽後推,騾馬都不願意再往前走,馬掌鐵在石頭上擦出一股股火花,這樣的地形一路上到處都是。

沒有可能讓人騎馬,就是有馬也是沒辦法騎的,部隊的幹部都跟我們一樣走路,我們的師長餘致泉,我們團的團長王保功,行軍時我們都親眼見到,全和戰士一起行軍,一起走路,這個沒有什麼可說的。

那一路的崇山峻嶺中間,螞蝗特別的多,就是那種旱螞蟥,不知不覺就爬到身上吸血,我們要把裏面那條褲子的褲口都紮緊,那時部隊也沒有襯褲,只有上身穿着棉軍裝,腿上就只穿兩條褲子。

我們穿的是一種高腰解放鞋,爲什麼是高腰的呢,因爲低幫的膠鞋,如果陷到泥裏,拔腳的時候很容易給扯掉,當時每人兩雙鞋,很多人的第一雙早就穿爛了,所以那麼多天只有一雙膠鞋,就從來沒離開過腳,襪子就這麼一雙,換的也沒有,不停的走,先把腳上的老繭磨掉,磨掉以後,再把嫩肉磨爛,最後襪子都粘在肉上了。

這一路要爬好幾座雪山,記得過那座最高的雪山之前,班長特別叮囑我們,把雪盲鏡都帶好,就是戴在帽子上的那種風鏡,方形鏡框,鏡片是深色的,並且叮囑大家動作一定要輕,不許大聲說話,因爲怕引起雪崩。

爬那個雪山太艱難了,嚴重缺氧,大家最難忘的,就是每邁一步都非常喫力,走個五公尺左右,就得停下大喘幾口氣,然後再走,那個時候也沒聽說過氧氣袋什麼的。

這一路上都是急行軍趕路,從來沒有躺着睡過一次覺,要休息也只能原地休息,身上背的武器彈藥、生糧熟糧和其他的裝備,隨時隨地都要在你自己的身上,這個是一點兒都松不得的。

大多數時間,我們是這樣睡覺的,就是身子靠揹包,揹包靠山,坐着睡,就是在山上有斜坡的地方,使背後的揹包靠在斜坡上,人順勢坐下,讓身體能稍微舒服一點兒,也只是稍微靠一下,休息幾分鐘,上面命令一來,站起來就得走,

有時候步子慢一點兒,或者是稍微停頓一下,前面的停下來,後面的人也跟着停頓下來,一停下來就睡着了,站着都在睡覺。有時候前面的走了,後面的人還在站着睡,後面的推他一掌,才醒過來繼續往前走,如果是有口令,都要對着耳朵邊小聲地往下傳,這七天五夜都是急行軍,根本就沒有躺下睡覺的一點可能。

在貝利小道上我受了傷,就是因爲站着睡覺,那天白天行軍走在途中的時候,有一個坡度稍微緩一點兒的地方,部隊就在這兒停下,讓戰士暫時休息一下,原地休息不能隨意走動,要在前後放出哨兵,那天正輪到我站哨,站哨的時候不是要打開槍刺嘛,因爲太疲勞了,瞌睡實在控制不住,我就睡着了,結果頭往下一歪,磕到了刺刀尖上,把臉當時就戳傷了,頓時血流滿面,一下子,把瞌睡也全扎沒了。

在經過貝利小道這個過程中間,不僅是走路艱苦,而且缺水缺糧,我們曾經一天一夜,連一口水也沒喝過,記得在缺水的過程中間,隊伍從前面傳過來兩三個蘋果,可能是當地的野蘋果,牙齒一咬是那種味道,誰也不敢喫,本來想着在行軍口渴的時候,這種酸東西刺激一下就有唾液,但是大家都沒喫那個蘋果,又酸又澀又夾口。

還有像海綿一樣的地表,足踩着就像在海綿上走,兩邊的森林裏一片瘴氣,雲霧朦朦朧朧,空氣裏掛着像水蒸汽一樣的白霧,可地上一點水也沒有,缺水就是在這一路段,幾十個小時連一點水都看不到。走到這種路上也最費體力,每個人的喉嚨上就像在冒火一樣的幹,因爲沒有水,炒麪,乾糧也吞不下喉,那幾十個小時沒有小便和汗水,嘴脣開裂了還出着血,真是太難受了!

缺糧缺了兩天,因爲出發的時候帶一個星期的糧,現在說是走了七天五夜,我記得帶上糧食後,走了七天九夜,出發時的駐地不一樣吧,我們前面兩天就已經超過了,走到大概第六天、第七天的時候,估計快接近前線那時候,糧食沒有了,水沒有,喫的也沒有了,又渴又餓。

後來走到一條小河溝的地方,我說的這個小河溝不是河,就是一條小溪流,有一點兒水,人也在搶那個水,那個騾馬也在搶那點水,人在喝,騾馬也在飲,那個水都成葷水了,成了渾漿,後面的人就把那個葷漿灌到軍用水壺裏面,然後沉澱,沉澱下來以後再喝下去,總算是能解一下渴了。

部隊走到一個叫登班的地方,那天晚上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突然,印軍就向我們這個前進的路線,進行炮火攔阻射擊,把我們封鎖在拉洪橋對面的一個半山腰上,敵人的飛機還飛過來偵察過兩三次,但是上邊有命令,不能暴露一點兒目標,我們一點也不敢動,一點也不敢有什麼聲音,大家就這樣一直等,敵人的炮火大約打了有四五十分鐘,打完過後,我們又開始向拉洪橋前進。

過了拉洪橋以後,就往拉洪那個地方前進,因爲拉洪離第二個河谷,從山下到山上,大概還有幾百公尺的高度,但是行軍還是要走那麼久,天亮之前,讓我們把那個邦迪拉到德讓宗的一條公路給他切斷了,把印軍退回國內的退路,給他卡死了,印軍國內的軍隊也增援不過來,所以,就把從邦迪拉到西山口這一段路上各個據點的印軍,全部裝在了口袋裏。

從達旺到拉洪這七天五夜裏面,我們的衣服、我們的帽子、我們的褲子,都刮破了,每個戰士,沒有哪一個戰士身上有一件完好的衣服。這一路確實太疲勞、太艱苦了,一個星期裏面,不分白天黑夜地走,走的天昏地暗,今天是好久的日子,也不知道,也不曉得,該是幾點鐘了,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一個勁往前走,只知道走到我們的目的地,走出最困難的這片地方爲止。

那次戰爭中間,只要完成了行軍任務,就算完成了作戰任務,爲什麼這樣說呢,因爲那個行軍啊,是最苦最苦的,很多戰友後來都覺得,打仗,真的打起來還好一些,就是那個行軍,是最惱火的。

能堅持走完貝利小道,按時到達目的地,需要講的一點是,一路上老兵幫新兵,體力好的幫體力差的,部隊確實發揚了我軍喫大苦耐大勞、體力互助的優良傳統,這是很重要的因素,完成那麼艱鉅重大的作戰任務,必須依靠集體力量,少數人的個人英雄主義是不可能完成的,在戰後總結時特別提到這一點,這也是我們的切身感受。

在那場戰役中,我們11師起了重要作用,因爲我們拿下拉洪以後,印軍的汽車,還有坦克,都擠在路中間,擋住他的這個逃跑的路線,他的機動車輛也跑不過來,人也跑不過來,如果沒有及時攻下拉洪,沒有截斷印軍那條唯一的退路而讓印軍跑掉了,就要貽誤整個戰機,所以說,這個是我們11師起到的全局性的關鍵作用,後來中央軍委、毛主席,對我們十一師的評價非常的高。

切斷公路後,我們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向着邦迪拉,另一部分向着德讓宗,分兩頭向兩邊進攻,33團向邦迪拉方向打,我們營向着德讓宗方向打,這樣,沿着大路,我們又繼續前進。等後來走到德讓宗的時候,我的兩條腿,膝關節已經腫了,一走就痛的沒有辦法,背槍和子彈、挎包的兩個肩上,覺得有千斤的擔子壓在身上,兩個腳就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但是很興奮,因爲都知道,勝利已經在向我們招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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