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全球汹涌疫情,人们勇敢面对之时不免会勾起回忆。难道瘟疫这老朋友不是一直幽灵般伴随着我们人类文明发展么?

瘟疫所书写的,绝非历史中可有可无的一笔。而决定着一个强盛国家的走向,一个悠久文明的存亡,一整个地区乃至世界霸权的归属。回顾过去,每一次大型瘟疫几乎都伴随着无数荣辱兴衰,更预示着新的格局即将出现。遍翻故纸堆里泛黄的只言片语或许有助于我们厘清思绪,让谦虚谨慎、努力坚韧成为对抗疫情的忠实伙伴。

早在公元前13世纪,巴比伦、美索不达米亚等古文明便出现了大规模类似流感的疫情,这些古老文字也许算得上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瘟疫的记载。

(本文记述的瘟疫、时间、影响,及死亡大致人数)

雅典瘟疫——公元前5世纪,死亡人数约7万5至10万,推测为鼠疫或斑疹伤寒。

后果——雅典失去地中海霸权。

当时地中海区域霸权争夺战,也就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正如火如荼。雅典城邦联盟和斯巴达人激烈交战。拥有最强海军的雅典人扬长避短,一面将人口迁入城内,一面充分运用舰队打击斯达巴补给线。眼看胜利天平倾向己方,一种剧烈传染病突然在人满为患的雅典城内爆发了。

从港口传入的疫病快速蔓延全城,拥挤住所和肮脏环境加剧了传播。病患们发烧呕吐,医生对此茫然无措,他们很快也染上同样症状,一个个接连倒毙。亲眼目睹惨状的历史学家修昔底德记载:“灾难是如此浩劫,以至于人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家对任何宗教和法律都变得漠不关心。”

(画家笔下的雅典瘟疫)

不仅雅典很快失去了25%的人口,连最有能力的领袖伯里克利(Pericles)也染病去世。甚至进攻的斯巴达人看到雅典城内一股股火葬浓烟都主动撤退了部队,他们可不愿与携带瘟疫的敌军交战。

此后一段时间,作为早期民主代表的雅典国力大大下降,他们的公民和士兵数量不复从前,很快被斯达巴击败。即便借助波斯人的力量亦再难恢复到此前巅峰

安东尼瘟疫——公元2世纪,死亡人数约500万1000万,推测为天花。

后果——罗马帝国五贤帝时代结束,对外扩张陷于停滞,帝国逐步走向衰落。

罗马帝国在2世纪的对外扩张无疑非常成功,远在底格里斯河与伊朗高原的军团也节节胜利。老对手帕提亚人丢掉了重镇塞琉西亚,首都泰西封也被罗马将兵大肆劫掠。满载战利品的军队欢笑着带回了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却也带回了恐怖病毒。

很快,军团经过的地区开始出现感染人群,患者发烧、腹泻、喉咙发炎,满身长出脓胞。小亚细亚、地中海沿海、亚平宁半岛、甚至高卢和莱茵河畔都相继爆发瘟疫。城市内四处尸体僵卧,军营里死者堆积如山。据称罗马城内一天竟有2000人染病而亡。

(安东尼瘟疫中,死亡天使在敲门)

一代明君奥勒留无法挽救局势,睿智的他写下了著名的《沉思录》,在哲学世界中寻找瘟疫侵袭下人世的道理。回想起过往自己为振兴帝国付出的心血,城市里瘟疫横行的无助现状,他感叹道:“甚至遍布我周围的瘟疫也没有谎言、邪行和无知那般致命啊!”

遗憾最终降临,这位西方历史上少见的哲人皇帝没能躲过疫病魔爪。奥勒留去世前安慰哭泣的亲人们说:

“不要为我哭泣,去好好想想这瘟疫和其他无数人的死亡吧。”

反复发作的瘟疫夺取了罗马帝国很多地区三分之一臣民的性命,税收经济全面瓦解,善战坚强的罗马军团也被摧毁殆尽

“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安东尼、奥勒留五帝威严德业,下皆景仰。御国之道,一以始终,待民宽仁,而治理皆本法度,人皆颂之......”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五贤帝的时代一去不再复返。从此以后,各地兴起的蛮族异民让内伤严重的帝国疲于应付,罗马不可避免缓缓滑向衰落深渊。

塞浦路斯瘟疫——公元3世纪,死亡人数约高于100万,推测为天花、流感或麻疹。

后果——瘟疫、内战、政治动荡、经济崩溃构成罗马帝国的“三世纪危机”。整个帝国进一步衰落,蛮族崛起已无法阻挡。

从公元249年到公元262年,持续瘟疫对罗马帝国造成巨大破坏。无数城市感染严重陷入混乱,像亚历山大港人口减少达62%之多。时人记载:

“此后爆发了一场可怕瘟疫,一种可恨的疾病接连不断侵袭着每一户人家,日复一日从家中夺取着人们的生命。所有人都战栗着、逃离着、躲避着......与此同时,整个城市里已不是看得见尸体,而是遗骸满地。其他人眼见如此景象更担心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禁不住赶紧可怜他们自己......”

庞大的罗马帝国犹如一部机器,内斗和瘟疫引发的暴力混乱让整体结构轰然崩塌,边境防御支离破碎,合法性的瓦解让一个又一个篡位者来争夺王位。胃口越来大的军人,趁虚而入的蛮族,成为一个日暮西山帝国画卷里的常见角色,偶有励精图治皇帝的努力也化作汹涌波涛中的小小浪花,狂澜难挽,大势已定。

查士丁尼瘟疫——公元6世纪,死亡人数约2500万至1亿,推测为腺鼠疫。

后果——重新崛起的东罗马陷入困境,罗马帝国中兴被打断。

自西罗马灭亡之后,东部帝国的统治者们一直热切希望恢复旧日荣光。查士丁尼便是其中一位颇有才干之君。为了重振罗马帝国,查士丁尼整顿内政,发动对外“收复”战争。拜占庭军击败了非洲的汪达尔人,征服了东哥特王国,夺回了意大利不少地区,包括人们心心念念的精神家园——罗马城。不止于光复旧都的荣耀,帝国龙旗甚至出现在黑海沿岸,那些帝国过去从未统治过的陌生土地上。地中海终于又一次成为帝国内湖,罗马疆域几乎再次可以和屋大维时代相提并论。只是,瘟疫又一次悄然而至。

帝国粮仓埃及来到的运粮船躲藏着老鼠,也躲藏着异常致命的鼠疫病菌。很快,港口一些市民开始发烧头痛乃至呕吐,他们身上的淋巴肿大,甚至突然爆开。30-90%的死亡率让许多家庭满门绝户,个别幸存者也惶惶不可终日。历史学家称疫情顶峰时期每天首都君士坦丁堡有多达1万人死亡。虽然现代学者认为实际数量只有一半,但传染之严重无法怀疑。因为没有足够墓地来掩埋死者,一具具尸体被径直露天堆放。葬礼也变得潦草敷衍,经常无人到场,过去繁华熙攘的世界大都市变作鬼城,空气中只弥漫着尸骨和死亡的气息。

(查士丁尼瘟疫绘像)

乡村因为鼠疫变得人丁稀少,农民们无法照顾庄稼,国家的粮食和税收全都泡了汤。正急需钱粮完成恢复大业的帝国军顿时陷入困境。连查士丁尼大帝本人也染上了病。虽然后来皇帝奇迹般挺了过去,但他再也无法相信乱局中动摇的将领和官员。查士丁尼和皇后深深陷入与帝国内部官僚们争权夺利的斗争漩涡,重建罗马帝国的梦想无论是在骤然减少的人口、凋敝残破的经济、还是勉强支撑的军事上都已化作泡影

200年内,瘟疫多次复发,几乎每50年就会重新侵袭各地。当疫病慢慢弱化之时,拜占庭帝国也已经退往地中海东岸偏居一隅,无法在和新兴的阿拉伯突厥势力相抗衡了。

日本天花流行——公元8世纪,死亡人数约200万(全日本人口三分之一),天花。

后果——日本对外扩张暂停,大量派出遣唐使缓和关系,对内攻打北方虾夷部落统一全岛。官府民间佛教开始盛行。

7世纪后期,日本与唐朝争夺朝鲜半岛失败后,依然时时以数百艘船队侵袭新罗国,日朝关系紧张。8世纪初,日本外交使团在出访新罗商讨纳贡金额问题经过对马壹岐岛时感染瘟疫。团员们未能抵达新罗便接连去世,他们艰难回航后又导致日本沿海地区出现疫情。

瘟疫迅速从濑户内海蔓延到日本各地,农民接连倒毙,很快又出现饥荒。持续两年的瘟疫减少了日本总人口的25%-35%。许多人流离失所,奈良朝廷赶忙祈福神明、发放药物、救济粮食。病毒可不分贵贱,稍后便传入宫廷,不少贵族相继死去。包括长田皇子和权倾朝野的藤原四兄弟,政治力量的突然变换导致其政治对手轻易掌管了朝中事务。

《续日本纪》记载:

“是年春,以肢体肿胀为征候之传染病,肆虐开来。此病始于筑紫。夏秋两季,帝国国民,上至贵族,下至百姓,纷纷亡故,死者无数。近期以降,惨状空前。”

(《疫病草纸》中的天花患者)

瘟疫流行让日本不仅无法与新罗继续敌对,缓和同东亚霸主唐朝的关系也迫在眉睫。从天皇至平民,日本开始大力修建佛寺消解业障,遗留至今的国分寺、东大寺相继落成。为了修起有的寺庙据说几乎让当地政府陷入破产窘境。

黑死病——公元14世纪,死亡人数约7500万至2亿,鼠疫。

后果——欧洲各国极端主义情绪增强,宗教狂热燃起。反犹、宗教审判越发严重。地价粮价大幅下跌动摇了封建制和农奴制,导致更多变数产生。部分学者开始反思,文艺复兴的种子被埋下。

13世纪蒙古西征极大震撼了欧洲世界。接下来的金帐汗国继续着窥探着罗斯公国和立陶宛疆土。

1345年,大汗札尼别(Jani Beg)第二次围攻克里米亚重要港口卡法(Feodossia)。由于热那亚人坚守,札尼别的鞑靼大军无法得手。鉴于军中开始爆发鼠疫,大汗干脆将染病尸体用投石机抛入城内,在他看来,病魔更容易吓倒那些异教徒。如此,瘟疫以人为方式开始蔓延。热那亚水手和商人不久便无意中将黑死病带到了君士坦丁堡和意大利。这一回,外海内河上忙碌往来的船只加速了传播,整个欧洲迅速沦陷。

希腊、意大利,到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再英国、德国、北欧。除了偏远山区和人迹罕至的村落,绝大部分欧洲城镇已经乱成一团。官员们用一封又一封书信报告着死亡人数,不断向国王公爵求援。人们慌乱无序,因为药物根本毫无作用。染病后能撑得过8天之人屈指可数。病人身上的肿胀展现着瘟疫威力,皮肤大片大片变为墨汁一般的黑色更让人不寒而栗。

原本便肮脏拥挤的欧洲城市变作病毒温床,老鼠、虱子、跳蚤一同大肆散播。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人口失去了超过一半。德国的不来梅、汉堡人口减少多达60-70%。法国普罗旺斯财政收入减少60%。其他城市三分之二人口消失,西南部的佩皮尼昂一共仅有8位医生,最后仅两人幸免。北方挪威相差不多,60%以上居民得病而死。英吉利海峡也没挡住疫病,整个英格兰失去了70%人口,伦敦死者也有三分之二,真可谓十室九空。西亚和北非同样无法置身事外,携带病毒的跳蚤安然通过奴隶船抵达亚历山大,开罗、加沙、大马士革开始了新一轮大流行。

意大利作家波伽丘以这次大瘟疫为背景写下了引人入胜的《十日谈》,普通欧洲人可没有此般闲情逸致,他们要么去宗教里寻求答案,要么听信谣言去疯狂破坏犹太城镇,因为有人声称是他们蓄意在井水中投毒,意图毁灭欧洲文明。几年内,斯特拉斯堡、美因兹、科隆相继发生了大规模屠杀犹太人事件。到1351年,犹太人遭到了超过350次屠杀,60个大型社区和150个小型社区被夷为平地。

浩劫之后,幸存西欧农民们意外获得了更多土地,可领主们并不愿意庄户人家获得更多收益,尖锐矛盾让大小农民起义随之而来。遭受疫情最为严重的西欧地区到不能说一无所得,原有的落后农奴体制无法维系,反而成为日后经济超过东欧的契机

美洲瘟疫——公元16世纪,死亡人数约2200万至2500万,天花、沙门氏肠炎等。

后果——南美印第安原住民被西班牙征服。原有城邦联盟消失,人口结构改变,新的殖民者体制开始确立。

奥斯曼帝国对东方的垄断促使欧洲大航海时代到来。1519年,630名西班牙探险队踏上了位于如今墨西哥的阿兹特克帝国。精明入侵者充分利用各城邦间的敌对关系,大肆攻城略地。

不过,他们在阿兹特克战士的打击下日子并不好过,西班牙人第二次准备攻打阿兹特克重镇特洛克替兰(Tenochtitlan,今墨西哥城),他们的准备并不充分,对于打下这座湖中大城难有把握。可病毒此刻帮了入侵者大忙,西班牙人携带的天花病毒感染了阿兹特克住民。很快整座城市便出现天花大爆发。不仅平民、战士、贵族、连阿兹特克皇帝也染病而亡。整个地区超过50%人口死去,这些对旧大陆病毒完全没有抵抗力的美洲人惨遭横祸。但他们依然推举出新皇帝继续抵抗,战斗了80天之后,土著的抵抗和增援宣告耗尽。他们的战士大多患病死去,连一些妇女都投入守卫,直到最终被西班牙人笼络的10万盟军攻破城池。

(特洛克替兰之战)

没用多久,墨西哥中部地区的印第安人减少了4分之一到2分之一,各省份要么失去活力自顾不暇,要么原本便暗中反对阿兹特克统治。一个长期独立发展的国家顿时被瘟疫化为尘埃。西班牙僧侣叹道:

“这病在他们中间成了大瘟疫,各省有一半以上的人死亡,其他地区比例稍微低些。他们像虫豸样一堆堆死去。”

此后几十年,墨西哥原住民里陆续爆发了其他大型传染病,例如被称为“cocoliztli”的结肠炎。不断变种的病毒威力巨大四处散播,对原住民的杀伤力还远远高于西班牙殖民者。南美洲的印加帝国不久也步入后尘。各地印第安人不要说反抗统治,就连活命对他们也成了难事。中南美地区的人口和社会结构就这样被一步步彻底改变。

结语:

自一次又一次瘟疫中,人类逐步通过学习建立起一套隔离防疫措施。比如17世纪的伦敦瘟疫和18世纪法国马赛瘟疫,虽然依然死者众多,但创建清洁环境和实施检疫隔离制度成了有益经验。人类进步的同时,病毒依然时时抓住机会,18世纪衰弱的伊朗和19世纪暮年的奥斯曼帝国都曾被趁虚而入,混乱无序的政局导致至少数十万人感染死亡。

殷鉴不远,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也是同疫病竞争的历史,希望人命不再沦为数字,人们也可以坦然面对自己付诸的努力。

看吧,瘟疫如同催化剂,加速毁灭了一切无知与傲慢,也成就了那些理智与团结。

(谢谢观赏,欢迎关注。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参考文献:

人类与瘟疫的不懈斗争Plague of Athens: Another Medical Mystery Solved at University of MarylandPast pandemics that ravaged EuropeFamine and Pestilence in the late Roman and early Byzantine EmpirePlague, Empire, and the Birth of Europe日本早期的人口、疾病与土地A pest in the land: new world epidemics in a global perspectiveMegadrought and Megadeath in 16th Century Mexi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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