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不完全統計,抗日戰爭結束後日本在中國土地上遺棄了近200萬發化學武器。這些毒氣彈與毒氣罐或埋於地底,或被沉入江河湖海,而有些可能就躺在某個人跡罕至的地下隧道或倉庫中。

從吉林、江蘇到廣東,這些遺留的化學武器分佈在侵華日軍涉足過的幾乎所有省市,成爲一顆顆威力巨大的“隱形炸彈”,時刻威脅着我們的生命安全。1945年至今,國內有記載的日軍遺留化學武器致人傷亡事件12起,造成了多達125位受害者或死或傷,毀了他們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

由於日本臭名昭著的731、516生化部隊都設在哈爾濱、齊齊哈爾一帶,東北地區成了日軍遺留化學武器的重災區。建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日軍遺留化學武器傷人事件就發生在2003年的齊齊哈爾,最終造成了1人死亡,43人中毒受傷的慘劇。

2003年8月4日,齊齊哈爾市的北疆花園工地正在緊張施工中。

凌晨4點,起早貪黑的挖掘機師傅畢海巖已經開始了作業。挖掘進行到地下兩米深處時,挖掘機的剷鬥突然發出了一聲與金屬碰撞的異響。畢師傅一開始還以爲挖斷了地下的水管,下車一看,才發現是鏟破了一個埋在地下的金屬桶——裏面有一些油狀的溶液正在緩緩外泄,滲入周圍的土中。

畢師傅也沒多想,就繼續小心翼翼地將其挖掘出來。一個、兩個、三個……在周圍的土裏一共挖掘出了5個類似的金屬桶,每個金屬桶高75cm,直徑45cm,外表鏽跡斑斑。

一些好奇的工人過來圍觀了一陣,發現不是什麼特別有價值的挖掘品,也就漸漸散去了。

挖掘出金屬桶的北疆花園施工現場

不過畢竟是金屬,就算賣廢品也還是能值點錢的。上午9時多,當地一個名爲李貴珍的廢品收購者就以200元的價格買走了這5個“鐵桶”。李貴珍用三輪車將這5個已經有破損泄漏的金屬桶拉到廢品收購站準備賣給收購站老闆。

然而在收購站門口,準備卸貨的李貴珍卻有了新的發現。他發現這些金屬桶的蓋子、內壁和外壁分別由不同的金屬組成(銅蓋、鐵外壁和鉛內壁),於是他決定喊來好友一起把桶切割了,將金屬分開賣個更好的價錢。

此時李貴珍還不知道的是,這次他的細心換來的並不是家庭生活條件的一點改善,無情的死神已經悄悄盯上了他。他的朋友王成到場後,兩人一起用鋸子和鐵錘將桶進行了切割,還把裏面流出的液體倒入了廢品收購站前的水坑……

鏽跡斑斑的金屬罐 圖源:新民晚報

下午一點鐘左右,被收購站老闆牛海英以300塊錢收購的五個金屬桶,除了其中一個嚴重腐爛的,其餘四個與收購站的一批金屬一起被運往大慶一鋼廠準備賣出。運輸金屬的兩個年輕人分別叫梁波與王堯。

晚上六點鐘,近距離長時間接觸金屬桶的李貴珍、王成、牛海英相繼發生頭痛、眼痛、嘔吐等症狀。他們被送到醫院急救的同時,其家人也向公安機關報告了懷疑有毒金屬桶的事件。直至當晚十點鐘,金屬桶被盡數追回,送到齊齊哈爾馮屯化工廠處理。

被追回的四個金屬罐

幾乎與此同時,挖掘出金屬桶的挖掘機駕駛員畢師傅,近距離接觸過金屬桶的一些工人,還有廢品收購站的另外三個工作人員也都先後出現了不良反應,被陸續送到醫院接受治療。

更令人揪心的是這還沒完,這批不明毒物又因爲一起巧合事件擴散到了更遠的地方,造成了更多傷亡。

8月4日,一個名爲王宇亮的當地居民通過朋友向正在挖地基的北疆花園要了一車土,準備用來修繕自己家的院子。然而命運弄人,王宇亮帶着四位鄰居一起去拉走的,恰好就是那片被泄漏的液體污染的泥土。

眼睛和臉部被燒傷的受害者王成

當晚九點到第二天早晨,五個幫忙拉土的人都出現了眼睛外鼓、眼球佈滿血絲、身上起大水泡等狀況。更可怕的是,這幾家鄰居的三個小孩當天也去玩過那批泥土。

五個大人加上三個小孩,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狀況,被緊急送往醫院救治。

金屬罐中的有毒物質毒性之強,讓負責處理的化工廠都出現了中毒事件:在被追回的金屬罐送到化工廠門口時,有路過的工作人員好奇地往裏面看了一眼,結果也出現了眼睛紅腫暫時失明的輕度中毒狀況。

最終,工地、廢品收購站、居民區、化工廠及運輸沿途共計44人確診中毒。

中毒人員中,情況最嚴重的是收購併分解了四個金屬桶長達四五個鐘的李貴珍。

被送到醫院當晚他全身皮膚已經開始糜爛,同時出現頭暈、噁心、嘔吐、雙目刺痛等症狀。緊接着醫生髮現他還伴隨着白血球減少、骨髓造血功能減弱、呼吸困難等身體異常狀況。

17天后,儘管盡了當時醫療條件下力所能及的所有嘗試,李貴珍的全身器官還是漸漸衰竭,最終成爲了此次事件中唯一一個沒被救回來的受害者。但對於其他獲救的受害者來說,痛苦也遠未結束。

全身燒傷的李貴珍

中毒事件發生後,齊齊哈爾解放軍203醫院設立了專門醫療區救援中毒者。24小時後全國各地的防化專家就抵達了齊齊哈爾調查事故原因,領隊的解放軍總參謀部防化學院陳海平教授很快完成鑑定:中毒者的臨牀表現爲芥子氣中毒,而盛有有毒物質的金屬桶與侵華日軍的一種散裝毒氣桶外觀一致。

毫無疑問,這是又一起嚴重的侵華日軍遺留化學武器傷人事件。

侵華日軍化學武器部隊在上海市區巷戰

芥子氣(mustard gas),學名二氯二乙硫醚,是一種毒性極強的糜爛性毒劑,因其味道與芥末相似而得名。

它主要通過皮膚及呼吸道侵入人體,隨後對組織細胞直接造成損傷,經過2-12小時的潛伏期後會造成皮膚燒傷、潰爛,呼吸道黏膜發炎壞死,眼睛結膜炎甚至失明的症狀。

如未能在中毒12小時內及時處理,芥子氣中的硫原子會與人體內部發生反應,最終通過攻擊DNA的鳥嘌呤鹼基形成交聯DNA,干擾基因複製與表達,從而誘發胞溶作用,引起組織壞死、水腫乃至癌變。

芥子氣中毒患者

世界衛生組織因此將其界定爲一級致癌物,而這也正是事件中的李貴珍最終不治身亡的原因。但就算處理及時僥倖活了下來,芥子氣的影響也將伴隨受害者的一生。

芥子氣對人體的會陰部、腋下、脖子這些皮膚相對“薄”的位置影響最大,中毒患者起水泡的皮膚癒合後,在過度潮溼或乾燥的天氣內依舊會因爲汗毛孔被封閉而感到瘙癢難耐。

而且除了皮膚,根據中毒程度的深淺不一也可能伴隨着呼吸道、人體造血功能等等其他後遺影響。

2003年8月6日,經鑑定確認這是一起日軍遺留化學武器泄漏傷人事件後,我們迅速通知了日本。日本方面表示高度關注,但是直到8月8日,日方的外務省官員纔在我國外交部的要求下抵達齊齊哈爾。

聽取了事件的調查情況,看過了日本遺留化學武器託管庫及致人傷亡的金屬桶,再到醫院看望完可憐的無辜傷者之後,日本外務省官員表示這不是他們遺留的化學武器。理由是“現場發現的桶比檔案記錄中的桶少了一個螺絲”。

因接觸了被污染的泥土造成燒傷的學生

8月10日,日本專家調查團抵齊。在與我們的專家調查團經過兩天的調查、辯論之後,終於承認是日本遺留的化學武器導致了此次傷人事件的發生。隨後,迫於國內外的輿論壓力(日本國內也有大量被戰爭遺留毒氣彈傷害的民衆),日方進行的一系列後續處理還算合理。

8月16日日方又派遣了一個專家團前來協助處理芥子氣污染的區域及進行醫療支援。兩個月後,日本政府在多次磋商後決定向中方支付3億日元用於補償我們的損失,摺合人民幣2000多萬元。

這些善後款根據實際受傷情況、家庭條件等綜合因素分配到四十多個受害者家庭中,李貴珍一家獲賠113萬。但逝者已去,日軍遺留化學武器對受害者、對整片地區人民造成的陰影傷害不可能用金錢彌補回來。

化學武器封存現場的日方作業人員

事實上,由於二戰結束後美國的袒護,在國際法庭上日軍對中國使用生化武器這一違反國際公約的罪行一直未被審判。這也成了日本一直否認事實,拒絕我國化學武器受害者索賠的主要原因。

直到後來日本境內也出現了越來越多戰爭時期匆匆掩埋的化學武器泄漏傷人事件,日本政府纔不得不成立了專門的處理部門及賠償基金,也因此無法再死皮賴臉地拒絕承認使用過化學武器。

而2003年,是我國公民第一次成功勝訴日本政府,獲得日軍遺留化學武器傷害賠償款的一年。在這點上,深受其害的日本民衆多次協助、聯合中國受害者起訴日本政府,也有力地推動了此類案件的發展。

經歷過日軍化學武器攻擊的高齡老人

面對日本政府的抵賴,不肯拿出在中國遺留化學武器的位置、數量等檔案資料的不配合態度,也有諸如粟屋憲太郎等很多日本學者頂着巨大的壓力到美國檔案局等地尋找資料還原真實歷史,協助我們的專家學者找到日軍遺留的化學武器進行銷燬。

歷史的真相是無法永遠被掩蓋的。特別是當這段不光彩的歷史還聯繫着一個個人命關天的潛在危機時,沒有任何一個有良知的學者會爲了民族主義而選擇視若無睹。

付小軍.日軍遺棄在華化學武器研究.上海師範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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