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葉璇領着兩個孩子回到家,剛打開門,便看到客廳沙發上坐着的婆婆。

李美玲看到葉璇和孩子,立即起身,臉上掛着再慈祥不過的笑容,伸出雙手就要抱小寶。

葉璇把孩子往前推了推,“小寶,叫奶奶。”

小孩子不會說謊,怯生生地躲在葉璇身後,一雙圓溜溜的大大眼睛瞪着李美玲,“我不認識這個奶奶,她不是我奶奶。”

李美玲尷尬地收回手,轉向一直沒有吭聲的大寶,這個她從小帶到三歲的寶貝孫子,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總不至於不認識她這個奶奶吧?

張龍龍的反應卻明顯出乎她的意料,奶奶是叫了,卻好像不太情願,六歲的孩子像個小大人一樣,換好拖鞋,擺放整齊,去浴室洗了手,又幫着妹妹洗了手,這才做到李美玲對面,一本正經地問她。

“奶奶,你這次來是要什麼,妹妹的奶粉?我的玩具?還是向爸爸要錢?”

他記得三個月前,奶奶從老家過來,帶來了一包紅棗,臨走時說姑姑家的小弟弟沒錢買奶粉,而葉璇恰恰有趁活動囤奶粉的習慣,便開口要走了三桶,也不管喝的是不是同一個牌子,小孩子能否喝習慣。

兩個月前,奶奶又來了,帶來了家鄉特產,四個清真燒餅,一家四口一人一個,還真是不多也不少。臨走時,奶奶開口了,說姑姑家的哥哥放學回家特無聊,什麼玩具也沒有,想讓他把自己的玩具分給他一些,美名其曰:分享。

一個月前,奶奶帶的是親手做的玉米饅頭,臨走時沒要東西,而是向他的爸爸張陌塵開口要一萬,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正好是姑姑家大哥哥下半期學費的一半,剩下一半是他們四口的生活費。

這些話,是李美玲親口對着張陌塵說的,她站在廚房,悄悄掩上門,生怕葉璇偷聽了去。

張龍龍藉着肚子餓爲由擠進去,一邊翻冰箱一邊偷聽兩人的談話,兩個大人覺得他還小,也就沒放在心上。

事後,他告訴葉璇,葉璇聽了只是置之一笑,摸着他的頭說:“乖,姑姑是你爸爸的妹妹,這一點小忙不算什麼,將來你妹妹有困難,做哥哥的你也要幫助她,噓,這是我們之間的祕密,你不要再告訴爸爸。”

母子倆相視而笑,這事也就過去了。

只是沒想到,李美玲又來了,奶粉給了,玩具給了,錢也給了,這次,她是要什麼呢?張龍龍還真是好奇得很。

李美玲聽到孫子這樣問,臉色一下子變了,她抬頭狠狠盯着廚房忙碌的葉璇,咬着牙罵了句:“我呸。”

反正之前的已經全被兒媳婦知道,李美玲索性不再遮掩,趁着喫飯的功夫提出了她的第四個要求:賣房。

張陌塵名下有兩套房子,一套小兩室租了出去,一套是現在正住的,三室兩廳,還算寬敞。地處市中心,周圍醫院學校櫛次鱗比,若要賣,少不了幾百萬。

葉璇聽後,心裏咯噔一聲,當下便忍不住問出口:“媽,爲什麼要我們賣房?”

張陌塵也十分不解,“是呀,媽,這房子是學區房,你孫子孫女上學要用的,爲什麼要賣了它?”

2

李美玲抹了把眼淚,低頭不語,緩和了好一會才哽咽道:“陌塵,你妹妹她得了癌症……”

癌症二字像一個晴天霹靂炸進心窩,張陌塵反應了好一會纔回過神來,以如今的科技力量,癌症便意味着不治之症,意味着與親人愛人的告別,意味着永遠的消亡。

“媽,曉燕怎麼會得了癌症?”

張陌塵帶了些許哭腔,心中的痛楚如潮水般湧來,這畢竟是他唯一的妹妹,兩人一母同胞,吵吵鬧鬧長大,雖說後來各自成家生子,有些生分,但到底是有血緣的至親之人。

李美玲哀嘆一聲,“還不是她那個挨千刀的害的。”

“挨千刀的”指的是張曉燕的老公王昊。

當初張曉燕也是嬌俏美少女一枚,父母疼哥哥愛,自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這也養成了她囂張跋扈的脾氣,好喫懶做,不學無術,還經常跟着社會青年混喫混喝。

後來遇到王昊,彼此看上眼,不顧李美玲夫婦的反對,硬是偷了家裏戶口本與他結了婚。

王昊家裏有一棟2層的樓房,裝修豪華,雖在農村,也算是大門大戶了,李美玲也是看在這棟房子的份上纔沒有讓張曉燕與他離婚。

誰知道王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王昊父母在一樓開了個小超市,名義上也是小老闆,手中卻根本沒有閒錢。

偶爾有人來買點喫的喝的,剩餘的大部分就被一家老小霍霍掉了,錢沒賺到幾個,人倒是養得懶到骨子裏,王昊唯一的活計就是開車去縣城裏進貨,回來交給父母賣,他自己打打遊戲睡睡懶覺,塞似神仙。

張曉燕職高畢業,在幼兒園待了兩年,後來結婚生子,嫌幼師太累工資又低,就專門在家帶孩子,偶爾幫着賣賣東西。

後來孩子大了點,跟着奶奶睡,張曉燕閒下來,開始跟着王昊開黑一起打遊戲,王昊喜歡邊打邊抽菸,二手的劣質煙,不抽半包停不下來,在孩子面前他不敢,如今兩個成人,他徹底hold不住,一天下來整個臥室都是煙霧繚繞。

也就持續了一年時間,張曉燕身體不適,去醫院檢查竟是肺癌早期,醫生說癌細胞還未擴散,救命還來得及,只是這費用得提前備好,少不了幾十萬。

一提錢,全家人都炸了,當初張曉燕倒貼嫁進來,娶個媳婦也就花點宴請賓客的費用,如今卻要花幾十萬來治這兒媳的病,不是划算不划算的問題,而是他們根本沒錢,開玩笑,開超市勉強混個溫飽,幾十萬?除非搶銀行去。

這病,他們也不準備給治了。

張曉燕到孃家哭訴,李美玲心疼女兒,找王家人說理,王昊父母拉着她看這幾年的賬本,出得多進得少,賺的那一點點還要再次投入,一家人的生計都勉強維繫,別說幾十萬就是幾萬他們也拿不出來。

看着家大業大,實則是一空殼子,李美玲心頭酸澀,哀嘆當初怎麼就沒讓女兒離婚,可事已至此,說別的也無用。

李美玲看着面前這一棟漂亮的兩層小樓,正感嘆中看不中用之時,突然就想到了賣房。賣了房子,有了錢,女兒就有救了。

她把這一想法說出來,王昊爹當場就翻了臉,顫巍巍地指着她,臉色黑得像塗了一層鍋灰。

“賣房?你見過哪家村民賣宅基地的?賣了房,我們一家老小住哪?難道爲了你閨女一人,我們所有人都得跟着她露宿街頭,沿街討飯不成?”

他將兩個孫子拉出來,推搡到她面前,“你看看,這也是你的外孫,你難道忍心讓他們連個家都沒有嗎?”

李美玲訕訕地說不出話來,這些道理她都懂,但面對生死而談家,又似乎太奢侈了些,人都沒了,哪裏還有一個完整的家?

王家人卻不這麼覺得,有兒子有孫子,兒媳婦沒了,到哪都可以再找一個,重新組建一個完整的家庭,房子不可替代,兒媳卻有千萬種選擇。

3

生死關頭,李美玲想到了張陌塵,兒子兒媳努力肯幹,這兩年掙下不少基業,兩套房子總可以賣掉一套,臨時應應急,總不能見死不救。

張陌塵性子溫軟,又最重視親情,就看在他與張曉燕是親兄妹這層關係上,李美玲就料定他絕不會袖手旁觀。

但她也知道夫妻倆買了房子後,貸款剛剛還完,除了兩個小的還要養活她這個老的,要了二胎後,由於她身體不好,葉璇便辭了職在家帶孩子,如今一家的重擔都落在張陌塵一人身上,手裏確實沒有什麼閒錢。

所以,她才提出讓他們賣掉一套房子,一半給女兒治病,一半用來減輕這一大家子的負擔。

至於葉璇同意不同意,她是真的沒放在心上,房子是她兒子買的,房貸是她兒子還的,一家幾口也全靠她兒子養活,還真跟兒媳沒有半毛錢關係。

而且,張龍龍是她一手帶大,不看僧面看佛面,葉璇看在她勞苦功高的份上也得點這個頭。

誰知剛張開嘴,葉璇就果斷地投了反對票,“媽,我不同意,這房子不光我們住,還是給龍龍他倆上學用的,賣什麼我也不會賣這房子。”

李美玲唰地一下站起來,筷子在桌上打了個滾又狠狠摔在地上,“這房子是我兒子買的,賣不賣哪由你說了算?”

她推了一下張陌塵的胳膊,“兒子,你說,你這當哥的會不會見死不救?”

張陌塵起身,將李美玲按在凳子上,“媽,你先消消氣,曉燕還年輕,又沒到晚期,肯定得治。至於如何治……”他瞟了眼妻子,“我和葉璇好好商量商量,你先回家,陪着曉燕。”

李美玲臨走時意味深長地瞟了眼葉璇,卻是對着張陌塵說:“兒子,曉燕的命就撰在你手裏了,不要讓媽失望。”

葉璇緊抿着脣,低頭不語。

直到李美玲走後很久,葉璇身邊還充斥着大門咣噹作響的聲音,彷彿在說“賣房,賣房”,久久盤旋不去。

張陌塵安排兩個孩子喫飯睡午覺,又向公司請了三天假,一切安排妥當後纔將葉璇拽進臥室,拉着她的手說:“媳婦,媽不該對你發火,即使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她也不應該這樣做,對不起。”

張陌塵說着親了一下葉璇的額頭,“也謝謝你不和她老人家一般見識。”

若是擱在往日,男人這般低聲下氣地和她道歉,又是對不起又是謝謝的,葉璇早就順坡下臺,什麼氣都沒了,她就是這種喫軟不喫硬的性子。

可這事牽扯到房子,牽扯到兩個孩子的未來,葉璇知道一旦低了這個頭,就相當於她退後一步,同意了。

她瞭解張陌塵,明裏暗裏不提房子一個字,只管安撫她,看着是和她一條心,實則是打得精細算盤,把自己哄高興了,心裏不牴觸了,賣房自然就會提上日程。

“不管怎麼說,我不同意賣房,”她當下便撇開臉,硬下心腸說,“以往你怎麼幫他們一家,我心裏跟明鏡似的,曉燕是你親妹子,當哥哥的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拉她一把,我無話可說。”

“但這事牽扯到我們一家的生計,牽扯到兩個孩子的未來,特別是龍龍今年就要上小學,我不能眼睜睜看你毀了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別人的我不能把控,但自己孩子的我絕對要牢牢握在手心。”

“我就問你一句,若得了癌症的是你弟弟,你會怎麼做?”張陌塵明顯被氣得不輕,胸膛劇烈起伏着,卻仍是忍着怒氣,一字一句地問她。

葉璇只有一個弟弟,一母同胞,兩個人感情很好,即使是各自成家立業,每到逢年過節,葉璇都會帶着孩子們去弟弟家住上幾天。

如果得了癌症的是他,年紀輕輕就要忍受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先不說父母有多痛心,她這個當姐姐的就覺得心裏被剜了一塊肉一樣疼,即使只有一線希望,她也絕不會放棄。

但世上沒有如果,她弟弟作息規律,身體健康,不抽菸不喝酒,又爲全家人都買了保險,包括葉璇一家,他根本就不會讓自己的親姐姐陷於兩難的抉擇。

所以,這根本不是親情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有些人即使沒有血緣的維繫依然值得你爲他傾盡一切,而有些人即使親如兄妹,也不值得你爲他掉一滴眼淚。

葉璇直視着張陌塵的眼睛,坦坦蕩蕩,“即使張曉燕是我的親妹妹,我也絕不會爲了她賣掉自己的房子,這事兒得看人。”

4

說起來緣分也挺奇妙,葉璇與張曉燕的相識比張陌塵還要早一些。

那年她剛畢業不久,每日穿梭在A市的地鐵上去各大招聘現場,那日的車廂如往常一般擁擠,她有幸在一位乘客下車後有了一個座位,便趕緊坐下來揉着磨出血泡的雙腳。

低頭的功夫,又到了一站,本就鼓囊囊的車廂瞬間又湧入一批新的乘客,稀稀拉拉的幾處空位瞬間被人佔領。

就在這時,一陣吵鬧蓋過地鐵內的嘈雜迅速蔓延開。

葉璇抬起頭,便恰巧看見一位盛氣凌人的少女甩出一巴掌,“啪”的一聲,半個車廂的人都安靜下來,扭過頭去看。

捱打之人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因爲搶先一步落座被少女一巴掌打得半趴在座位上,半邊臉如受熱的發麪饅頭迅速腫了起來。老人顫巍巍地摸上臉頰,難以置信地愣了一瞬,便躬身撲了過去,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扭打在一起。

直到後來被車上保安人員分開,少女還意猶未盡般,辱罵不停。

而這個女孩便是張曉燕,20出頭的年紀,紅色爆炸頭,一身嘻哈裝扮,仗着自己男友撐腰,壓根不把老人放在眼裏,看到葉璇質疑的目光,竟狠狠啐了一口,“看什麼看,小心你的狗眼。”

年少輕狂又目中無人。

葉璇斂了眉眼,不屑與這樣的人交流。

直到兩年後,葉璇與張陌塵決定修成正果,男人帶她回老家,老家客廳的沙發上坐着一位張揚的少女,葉璇一眼認出了張曉燕。

紅髮,黑脣,襯衣像古代男人穿的黑袍子,偏偏肩部被裁掉,露出光裸的肩膀,眼神直勾勾盯着葉璇,說不出來的邪魅,下巴微抬,一副唯我獨尊的傲慢,咋一看之下活脫脫中了毒的女巫。

葉璇打量她的同時,張曉燕陷在沙發裏的身體往外顛了顛,眉眼輕挑,仍維持着半坐半躺的姿勢,將葉璇渾身上下逡巡了一遍,吐着黑色脣釉的嘴角輕蔑地揚起一個弧度。

“喲,這是未來嫂子吧,妹妹身體不適,就不和嫂嫂客氣了。”

說完回過頭,自顧自選了個娛樂綜藝節目,旁若無人地樂呵起來。

按理說這樣輕蔑地對待未過門的嫂子,長輩怎麼着也得說兩句,可李美玲坐在沙發邊上,別說不捨得訓斥寶貝閨女,就連她自己也沒挪動一下屁股,甚至當着兒子的麪點評葉璇。

“喲,這孩子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瘦了,瞧瞧這屁股,乾巴巴的,不禿也不翹,看着就不像會生兒子的人。”

話說到這份上,就是脾氣再好也承受不住這樣另類的母女,葉璇黑着臉頂撞了一句:“那您找個能生兒子的兒媳婦吧。”

說完,她便奪門而出。

母女倆像是沒有聽到這句譏諷似得,一個個對着電視,照樣樂呵,連頭都沒回一下。

後來張陌塵跪下求她,說自己父親英年早逝,是李美玲拉扯他們兄妹倆長大,又當爹又當媽的,着實不易。現在,兒子好不容易長大,到了該娶妻生子的年紀,她老人家本應高興,不知怎的,卻怎麼也不捨得這唯一的兒子。

葉璇之前,張陌塵還談過幾個女朋友,七成敗在李美玲那張嘴上,進了一次家門,便徹底鬧掰,剩下三成是栽在張曉燕身上,母女同心,都不想家裏唯一的男丁拋下他們組建一個新的家庭。

好在同是一家人,張陌塵和他們完全不一樣,他勤奮,上進,待人溫和有禮,對葉璇又細心體貼,他的好像三月裏和煦的春風,一點點浸潤你的骨縫,令人不自覺深陷,難以自拔。

他說不能因爲他的家庭就把他一棒子打死,他愛葉璇,也願意爲了她與家裏斷絕關係,過兩人的親密生活。

男兒有淚不輕彈,張陌塵跪在葉璇面前,淚水打溼了他的臉,也潮溼了她的心。

葉璇心底升騰起一片氤氳的霧氣,那句冰冷堅硬的“分手”到底沒有說出口。她輕輕拉起張陌塵,原諒了他的家人對她的傷害。

婚後,兩個孩子接連出生,李美玲也一度收斂了不滿,心甘情願找上門給帶孩子,雖說與葉璇摩擦不斷,好歹是正常的婆媳關係。

張曉燕也嫁了人,只可惜所嫁非人,婆家是一個被挖空的殼子,男人又懶,張曉燕感受到人情冷暖,生活不易,又恢復了與張陌塵的關係,隔三差五帶着孩子到家裏蹭喫蹭喝,有時恰巧孩子放寒暑假,一家四口能在這裏住上個把月,不買菜不做飯不拖地,只要和錢沾邊的和勞動有關的,基本上都是捂緊口袋目不斜視。

受他們影響,張龍龍很快便養成了好喫懶做的習慣,直至有一天因爲和張曉燕的兩個孩子連續打遊戲眼睛疼,去醫院查了竟是散光,張陌塵才勃然大怒,將妹妹一家攆了回去,並不許他們以後再住在家裏。

斷了來往卻沒有斷了交情,張曉燕央求母親上門,隔三差五討些喫的喝的用的,沒錢花了大寶沒學費了也絕不吝嗇開口。

張陌塵工資高,葉璇工作時也是白領階層,孃家又有錢,出嫁時還陪嫁了一套小房子,這樣的條件,張曉燕自是把他們當成了免費的存錢罐,不要白不要。

這些年,張陌塵幫襯自己家裏的,葉璇不是不知道,只不過看在男人對她對這個家實在不錯的份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身外之物無足輕重,夫妻情分纔是可遇不可求。

但幫人也是有底線的,即使葉璇脾氣再好,如今要賣了房子拋棄兩個孩子的未來給張曉燕治病,給這樣吸血鬼似的一家人收拾殘局,她怎麼着也不打算再裝聾作啞,裝什麼大度了。

大不了和張陌塵一拍兩散,遠離他們這一家人。結婚多年來,她事事順着他,這次卻絕對不會再心軟。

5

拉開臥室的門,便看到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張陌塵弓着身埋首在垃圾桶上方,正將一枚枚鵪鶉蛋剝了殼放進盤子裏,剝好蛋殼,他拿起玉米棒,將玉米粒一顆顆剝下來,又拿來一個空盤子蓋上,生怕孩子們醒來後就涼了。

爲了娘三多睡一會,早餐一直是張陌塵準備的,多年來一直如此!

葉璇突然間眼眶就紅了,就連昨晚信誓旦旦要和他抗爭到底的決心也消散了幾分,這樣一心一意爲老婆孩子又會掙錢的男人實在不可多得,捫心自問,除了有個奇葩的媽媽和妹妹,張陌塵真的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缺點。

“醒了?”

張陌塵看到葉璇站在門口,拉着她走到飯桌前,夾了一筷子蒸菜到她嘴邊,“嚐嚐,有沒有蒸出來你想喫的味道?”

男人眼底烏青,黑亮的眸色被密佈的血絲遮蔽了光彩,整個人看起十分憔悴,偏偏強撐着笑問她。

葉璇心裏堵得厲害,一面是令人忍無可忍的婆婆與小姑子,一面是怎麼也割捨不下的夫妻情分,兩種感情交替在心底叫囂,折磨得她幾乎瘋掉。

“張陌塵,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我是不會同意的,賣房需要夫妻雙方簽字,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葉璇嘶吼出聲,心底的那份不忍也化作冰雹砸向他,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張陌塵夾菜的手抖了抖,蒸菜終究是掉在地上。

“葉璇,”他低下頭不去看她,“我們離婚吧。”

葉璇一怔,“你說什麼?”

張陌塵抬起頭,神色近乎冰冷,“我說葉璇,我們離婚吧,我們住的這房子歸你,孩子也歸你,我,淨身出戶。”

離婚二字真正說出口,還是她深愛之人提出來,葉璇才覺得這兩字的威力有多大,她腦袋嗡的一下,整個身體繃直,像一隻拉滿弓弦而又射不出去的利劍,硬生生地擺在那裏,失去了思考能力。

等回過神來,張陌塵已走出家門,桌子上多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即將失去張陌塵的痛苦像一把利劍貫穿心扉,葉璇直覺得心底寒涼,狀若死灰。

張陌塵走後不久,張曉燕登門,還是那副唯我獨尊的傲慢,嫂子也沒叫就毫不客氣地坐在沙發上,拿着一包張龍龍的小饅頭餅乾喫了起來,喫夠了才抬起頭。

“我哥呢?”

葉璇將離婚協議推到她面前,“拜你所賜,我們離婚了。”

張曉燕不可思議地愣了一瞬,接着嗤笑出聲:“哈哈,是嗎,哥終於肯放下你了,那還等什麼,趕快收拾收拾走人唄。”

葉璇握緊拳頭才忍住與她打一架的衝動,“你哥淨身出戶,不好意思,這房子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你接觸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我葉璇的,所以,要滾的人是你。”

張曉燕憤憤罵了一聲傻,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哥嫂離婚了,家產全部留給嫂子,她又拿什麼去治病,沒錢治病,她又怎麼生存下去?

她抓着那份離婚協議,當看到葉璇還沒有簽字時,又像打了雞血般狂笑,“你們還沒有離婚,這房子就還有我哥那一份,只要賣了這房子,我就還有救,我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說着轉向葉璇,又像往常般抬起下巴,“葉璇,你見死不救,算什麼嫂子,有你這樣當嫂子的嗎,怪不得哥不想要你,換個人也不會要你這樣的。”

“啪”的一聲,葉璇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既然你稱我爲嫂子,那麼作爲你的長輩,我就有教訓你的權利,出言不敬,侮辱長輩,該打。”

張曉燕哪裏喫過這種虧,當即便要撲過去,葉璇冷哼一聲,眼神冷的能結冰,“別忘了得了肺癌的人是你,想要活命,就乖一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張曉燕生生止住腳步,摔門而去。

葉璇伏在沙發上,再也止不住洶湧而來的委屈與恨意,當着兩個孩子的面嚎啕大哭。

下午四點,葉璇接到張陌塵一位同事打來的電話,說他人在醫院,準備摘除腎臟。

簡直晴天霹靂,葉璇囑咐張龍龍看着妹妹,便急匆匆出了門。

她終於知道張陌塵爲什麼要跟她離婚,還願意淨身出戶,這個傻子,終歸是不願意連累他們娘仨,也不願意對自己的妹妹見死不救,便選擇了犧牲自己。

“傻瓜,真是個大傻瓜。”

葉璇坐在車上,淚流滿面,心裏既有酸楚又有感動,五味陳雜。

她打了電話,告訴李美玲,意料之中的,李美玲嚇得噗通一聲,像是跌在了地上,當葉璇告訴她人還沒事,正在醫院時,她才哆哆嗦嗦喊出一句:“兒啊,怎麼這麼傻。”

說到底,她是張陌塵的媽媽,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不會看着兒子爲了女兒去送死。

兩人趕到醫院後,醫生正與張陌塵交涉,說手術要徵得他家人的同意,還要簽字,張陌塵救妹心切,聯繫了一位同事幫忙,便急匆匆地要求做術前安排事宜,是那位同事覺得事情不對勁,暗中給葉璇打了電話。

爲了不拖累娘仨,張陌塵託醫院的一位老同學聯繫了需要換腎的有錢人,對方若出高價,他願意獻出腎臟,換得一筆大數目爲張曉燕治病。

李美玲撲在張陌塵身上嚎啕大哭,“兒啊,你咋這麼傻,曉燕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啊,你以後要是成了一個半死不活之人,你讓媽怎麼活啊。”

葉璇也伏在他身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我可沒同意離婚,沒有我的允許,沒有孩子們的允許,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們。”

七尺男兒,一手摟着老孃一手摟着媳婦,悲慟大哭。

6

婚到底沒有離成,賣腎一事也不了了之,葉璇同意將孃家陪嫁的那套房子賣了,作爲張曉燕的治療費用。

由於這套房子是葉璇單獨所有,屬於婚前財產,所以這房款自然也是葉璇一人的,張曉燕知道後,很是不屑,硬是逼着李美玲去要,自己則躲在家裏做縮頭烏龜。

經歷了張陌塵欲賣腎一事,李美玲徹底看清葉璇在自己兒子心中的地位,不再像往常般盛氣凌人,而是咬咬牙,狠下心,拒絕了女兒的懇求,讓她自己去求得葉璇的同意。

張曉燕再次登門,仍然無視葉璇的存在,眼巴巴拉着張陌塵的胳膊撒嬌,“哥,你救救我好不好,你不能眼睜睜看着妹妹去死啊。”

張陌塵掙脫出手臂,指着葉璇說:“房子是你嫂子的,錢也是你嫂子的,想要活命,先求得她的原諒,她救你是情分,不救你是本分,你也別怨誰。”

張曉燕這才徹底傻了眼,呆愣了半天,才訕訕喊出一聲“嫂子”。

葉璇不是得理不饒人之人,也絕不是什麼純良的救世主,不準備離婚的那一刻,她已經決心賣掉房子,幫助張曉燕治病,但救人的初衷絕對是爲了自己的老公與這個家。

她與張曉燕簽訂了一份收據,註明借錢的時間、數額以及有能力還錢後的還款方式。

錢分幾筆借出去,每一筆都恰好是醫院開具的收費清單數額,而這筆錢也是葉璇親手交給醫院,完全不經張曉燕一家人的手。

下筆錢借出去之前,張曉燕必須在每次治療出院後來葉璇家裏打掃衛生、洗衣、做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還必須哄葉璇開心,不想幹可以像之前那樣摔門而出,當然,下次的治療費用也就沒了。

這一點,葉璇說到做到,不留一絲情面,張陌塵與李美玲也無話可說。

爲了活命,張曉燕只好低下高貴的頭顱,每天經兢兢業業做家務,千方百計地哄葉璇開心,生怕一不小心,下次治療的錢就沒了。

“喂,嫂子,今天想喫啥,我路過菜市場,看菜色都很新鮮,要不,”她壓低了聲音,嘴角掛着討好的笑容,“我買點帶回去?”

“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張曉燕心頭一輕,樂呵呵地湊到小販攤前,“嗨,老闆,來兩斤黃瓜,一顆白菜,兩顆生菜,哎,一定要新鮮的,不新鮮,我嫂子喫不慣……”作品名:爲了小姑子我賣了房,作者:呼與菀蝸與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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