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之下,百業維艱,對於遲遲不能復學的學前教育行業更是如此。多年來,民辦幼兒園寒假往往只准備一個月的現金支出,如今正深陷近四個月零收入帶來的困局之中。4月初,深圳市教育局印發《關於做好疫情防控期間民辦幼兒園幫扶工作的通知》(簡稱《通知》),幫助民辦幼兒園破解疫情期間運行資金問題。在該政策出臺一個月後,仍有部分區未發放或未完全發放經費。對此,深圳市教育局回覆,將督促各區經費落實,對現階段各民辦園和教師所面臨的困難高度重視,正在就相關情況做進一步的調研。

4月27日,南山蛇口一家幼兒園,因爲長時間沒有開,幼兒園工作人員把教學用品擺放在一邊。

資金困局:四個月零收入 月支出數十萬

郭娟是深圳金貝幼兒園的園長,幼兒園位於寶安,是一家普惠性幼兒園。疫情開始至今,幼兒園無法開學,工資、社保、房租,已經成爲擺在她面前最急迫的三道難題。郭娟算了一筆賬,就算目前只給教職工發基本工資,全園六七十名教職工,一個月的支出也要十七八萬元,五險一金每個月支出需要九萬多元。也就是說,在零收入的情況下,每個月光是人工成本,就需要支付近三十萬元。

房租方面,因爲金貝幼兒園的校舍是向社區租賃的,3月份房租減免了半個月,且目前可以申請緩交。此外,因爲所在社區相對支持幼兒園的工作,因此每個月房租基本在七八萬元,相對周邊幼兒園來說,並不算貴。但郭娟稱,即使如此,想到之後要支付的房租,還是倍感壓力,“更不用說福田、南山那些房租更貴的,他們的壓力比我們大”。

金貝幼兒園每學期收費6000餘元/人,全園共500多個學生,郭娟稱,如果這學期無法開學,300多萬元的收入基本是收不到了,幼兒園經營本身就是按照成本覈算定的價,沒有正常收入,運營難以爲繼。她透露,目前幼兒園正計劃發放2、3、4月的工資及補交社保,“這三個月的工資發完,我們就沒錢了。如果不開學也沒有額外補助,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民辦幼兒園舉辦者王女士從事學前教育投資20年,在深圳有四所普惠園,兩所在寶安區,兩所在龍崗區。王女士告訴記者,4所幼兒園每個月一共30多萬元的房租。即使受疫情影響,幼兒園未能開學,她也要按合同約定交租。“有些是按月交,有些是半年交,沒有房東願意給我們減免租金,緩交也只能緩交一個月。”員工工資是另一件讓她頭大的事情。4所幼兒園共有200多名員工,每個月工資總支出40萬元左右。按正常2月份開學來算,延期開學至今王女士已承擔每個月70餘萬,總共210餘萬元的成本。

幾個月下來,在沒有任何保教費收入的情況下,動輒上百萬的支出成爲辦學者們普遍面臨的難題。深圳金苗苗教育負責人梁婧波在深圳南山和龍崗共有6所幼兒園,其中4所是普惠園。梁婧波告訴記者,以一所幼兒園6個班來算,如果到8月底還不能開學,半年支出將近150多萬元。“這個數據算出來我嚇傻了,因爲我實在沒有能力支付這麼多園所這麼多費用。”

深圳大學師範學院教授熊賢君認爲,幼兒園屬人員密集場所,受教育對象最爲脆弱,高度依賴成人教師,是本次疫情影響的“重災區”。民辦幼兒園更是“重災區中的重災區”。因爲民辦幼兒園大多資金儲備不足,沒有抗禦大災大難的風險能力。“所以,這次疫情對很多民辦幼兒園而言,是毀滅性的打擊。”

4月27日,南山蛇口一家幼兒園,因爲長時間沒有開,幼兒園工作人員把教學用品擺放在一邊。

政策幫扶:教育部門印發通知助力,還有部分區未發放

4月初,深圳市教育局印發《關於做好疫情防控期間民辦幼兒園幫扶工作的通知》(簡稱《通知》),幫助民辦幼兒園破解疫情期間運行資金問題。《通知》要求,各區(新區、深汕特別合作區)要抓緊時間,劃撥本學期普惠園獎勵性補助經費(下文簡稱“普惠經費”)。同時允許運行經費緊張的普惠園,適當提取本園共管賬戶上繳的辦學經費。

《通知》還要求各區儘快發放上學期保教人員長期從教津貼,儘快爲民辦幼兒園劃撥等級評估獎勵等政府獎勵資助經費等。此外,屬於階段性減免社會保險費單位的繳費對象,可享受企業養老、失業、工傷三項社會保險的單位繳費減免政策。

深圳市人大代表張路玉認爲,對民辦幼兒園來說,《通知》有一定的幫扶作用。“包括提前下發普惠幼兒園的普惠金,用於支付教師工資,一些國企的物業還可以減免租金,老師社保參照中小企業管理的同等待遇等,我覺得這些幫扶措施有一定的實際意義。”

這些補助經費是否落實到位?南都記者瞭解到,在《通知》出臺一個月後,以上經費中仍有寶安區、南山區未發放,龍崗區僅發放了2019年第一季度普惠經費。龍崗區一家普惠園園長告訴記者:“一個班只發了一萬元,還不夠給老師發工資,我們還要交房租等。”據該園長介紹,幼兒園一共13個班級,2019年第一季度普惠經費發放了13萬元。但是,該園一個月房租就10多萬,全體教職工一個月的工資支出近20萬元,還需要有社保和公積金支出。

即使是本學期普惠經費已經發放完全的幼兒園,也並未走出困境。深圳市快樂教育機構負責人魯成安和妻子在深圳龍崗、福田共有四家幼兒園,三家爲普惠園,其中僅有福田一家普惠園收到了《通知》中所要求的普惠經費。

“一個班4萬,10個班一共是40萬,但也只夠幼兒園兩個月的支出。”魯成安還告訴記者,這40萬元是全年的普惠經費,一般用於補貼教職工工資和購置設備,現在提前填補了空缺,也意味着以後每個月的成本就加大了。

同時魯成安還提到,他和妻子共有的三家普惠園共管賬戶中,僅有一家尚有5萬餘元的餘額,其他賬戶已無餘額。記者瞭解到,各區對普惠園共管賬戶的設置和管理並不統一,現時並不是所有的共管賬戶上都有一定的數額可供辦學者解燃眉之急。危機儲備金的缺失,也從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幼兒園的抗風險能力。

對於非普惠園的舉辦者來說,需要承擔更多自主經營的責任,身處疫情情況就更難一些。方盛在南山經營兩家非普惠園,他說本次疫情期間兩所幼兒園共享受了兩萬多元的社保減免。但相比於兩所園每月40多萬的支出,兩萬多元只是“杯水車薪”。

南山一家幼兒園內,多名民辦幼兒園老師聚集在一起商討對策,受疫情影響,幼兒園一直不能開班,經營遇困。

教師自救:幾個月沒工資,有的做起臨時工

在民辦幼兒園普遍存在資金困難的情況下,教師的工資和生活也就難以保障。記者瞭解到,一些民辦園老師自2月份以來只能按深圳市最低工資標準領取每月2000餘元的工資,更多的老師則是完全零收入。

朱林(化名)是金貝幼兒園的一名配班老師,正常上課時,她每個月能收到四千來塊錢的工資,“幼兒園包一日三餐,也提供宿舍,對願意住校的年輕教師來說,能減少很多生活開銷”。疫情發生以來,喫、住都要老師自己解決,且1月份之後,朱林就沒有再收到工資,“目前聽說園裏在籌備給我們發基本工資”。

朱林稱,自己和家人生活在一起,疫情期間,多是在家陪伴孩子。但身邊不少同事、同行,都迫於壓力做起了臨時工,“很多老師到工廠裏去做零工,或者就是到超市去做促銷,還有一些在線上做起微商”。因爲不知道幼兒園什麼時候會開學,所以老師們只能找這種工作時間較靈活的臨時工作來補貼生活。

何晴(化名)是深圳一所民辦幼兒園教師,已經在幼教行業工作了10多年。她所在的幼兒園從今年2月份開始,至今沒有發放任何工資或者補貼。而在往年,寒假裏她也會有近3千元的工資。她介紹,儘管在疫情期間工資無着落,但是學校發佈的各項工作要求,如每天統計學生健康情況等工作,她都在正常完成。

由於開學日期無法確定,爲了減輕家庭負擔,何晴從3月下旬開始,在家做手工活補貼家用。“我偶爾會領一些產品加工的活到家裏做,一天大概能賺20塊錢,但是不是每天都有活可以接。”

對於更年輕一些的張笑笑(化名)來說,面臨的則是人生的抉擇時刻。“今年來就發了1月工資。3月份讓回來(深圳),回來後也沒有發工資。”張笑笑是南山區愛榕園幼兒園的一名老師,今年27歲,在幼教行業已經工作了五年。因爲無法繼續支付房租,張笑笑和同事們所居住的員工宿舍將被幼兒園退租。張笑笑說,有可能先去朋友家住兩天,然後再找個工作。

機構自救:上門服務和線上父母課堂

南都記者注意到,在行業困局之下,也有機構另闢蹊徑“自救”,抵抗疫情衝擊。深圳樂蒙國際兒童成長中心(以下簡稱樂蒙)是一家開了十年的早期教育機構,位於龍華民治,機構屬於社區園,現有教職工15人,主要服務對象是0--6歲孩子。

3月,該中心負責人徐女士收到家長反映:孩子已幾個月沒上課了,在家生活無規律,經常看電視。還有家長已復工,孩子在家無人看管。瞭解到這些情況後,徐女士組織中心老師開展了一對一上門服務,根據2-4歲、4-6歲兩個年齡段提供不同的課程服務。“雖然這項工作沒能給學校帶來一點創收,但解決了家長的需求,給老師創造了收益。”徐女士介紹,這樣做的目的是解決家長問題,讓家長和老師都動起來。在她看來,只有“人在心在”,樂蒙纔有可能扛過這段艱難時期。

“目前這種方式家長反映效果很好,孩子也很喜歡。”徐女士說,現在教學部的時間排得滿滿的,想組織老師開會時間都一挪再挪。

實際上,疫情不僅給各個家庭帶來了超長假期,也帶來了更多個人身心上的影響和親子關係的考驗。在這些方面,專業人士的介入可以幫助家庭成員更順利地渡過這段特殊時期。疫情期間,樂蒙還開設了線上“父母課堂”,就“如何培養情緒穩定的孩子”、“該不該讓孩子看電視”等主題,在微信羣中向家長開展授課,目前已形成了一個200多人的學習互動羣。

部門回應

市教育局:督促各區經費落實 正在做進一步調研

南都記者將上述情況反映至深圳市教育局。5月6日,市教育局回覆稱,將加緊督促各區將各項民辦園幫扶經費落實到位。同時,市教育局對現階段各民辦園和教師所面臨的困難高度重視,正在就相關情況做進一步的調研。

多區教育局:將於近期儘快發放到位

對於龍崗等區相關經費未落實到位的情況,記者也聯繫了各區教育局詢問。

對於發放“2019年第一季度普惠性幼兒園獎勵性補助經費”一事,龍崗區教育局解釋稱:2016年1月,龍崗區教育局印發了《龍崗區教育局關於進一步規範普惠性幼兒園獎勵性補助經費管理的通知》(深龍教通〔2016〕6號)文,通知明確:該年度的獎勵性補助經費將於次年發放,並在使用範圍內用於次年全年的各項經費補助。因此龍崗區“2019年普惠性幼兒園獎勵性補助經費”應於2020年度發放,並用於2020年全年的各項經費補助。目前該局已啓動剩餘經費發放工作,確保經費及時發放到位。

南山區教育局回覆稱:本學期普惠性幼兒園獎勵性補助經費發放涉及174家幼兒園,目前資格審覈等工作已經完成,將於近期儘快發放到位。

寶安區教育局表示,目前,2020年春季學期(續約期內普惠園)普惠性補助已申請撥款中,預計將於5月中下旬撥付。

專家說法

非常時期的幫扶措施應更有針對性

21世紀教育研究院理事張守禮認爲,從全國已經出臺措施的地區來看,對幼兒園支持覆蓋面小,各地基本沿用了正常時期對於民辦普惠園的支持辦法,對於特殊時期所面臨的困難針對性不強。政府應如何幫助民辦幼兒園渡過難關,需要在目標和措施上做進一步的改進。

首先因應形勢,政府行動的目標應該清晰,即確保民辦園不至於因疫情和長時間的幼兒園封閉而發生大面積倒閉,能夠存續到下學期開學。中國學前教育的總供求關係尚未平衡,幫扶民辦園就是在保證未來的學位供應體系,保證“幼有所育”的國家目標,保障學前教育公共服務體系建設的步伐不因疫情而停滯甚至倒退。

在各種幫扶措施的設計上,應針對非常時期的民辦幼兒園困局更有針對性。如:明確不開園期間按照當地最低工資標準或平均工資標準補助教師工資,發放落實到人;減免房租;進行金融支持;允許分時、分批入園安排等。

民辦幼兒園經營困境早已存在

民辦幼兒園的困境是否僅僅是因爲疫情?當下的困難又應該如何克服?21世紀教育研究院南方中心主任臧敦建指出,實際上早在疫情發生之前,深圳就已經出現了民辦園競爭力下降的趨勢。2019年9月10日,深圳市政府發佈了《關於推進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其中提到,2020年,深圳公辦幼兒園在園幼兒佔比將達到50%。

臧敦建指出,在這個政策之下,各區都在建設公辦幼兒園,“民辦幼兒園教師工資低、補貼也低,完全無法和公辦幼兒園競爭”。在疫情的影響下,民辦幼兒園所遭遇的困境變得更爲突出了。臧敦建建議,對民辦幼兒園的補助力度應該再加大,“不只是疫情期間,平常也應該加大補助力度”。此外他還建議由政府部門幫助協調減免房租、提供扶持資金,幫助民辦幼兒園渡過難關。

大力發展公辦園,實現民轉公平穩過渡

這次突如其來的疫情,對深圳市學前教育的打擊是巨大的。熊賢君認爲,此次困境也反映出了深圳市幼兒園體制更深層次的問題,即民辦園比例過高,且存在大批辦學條件和質量落後的民辦園。“疫情來了,最早倒下的就是這些幼兒園。”

“這次疫情的打擊,給我們提了個醒,這就是要像北京、上海、江蘇、浙江等地方一樣,公辦園應當成爲幼兒園的主體,至少佔50%以上。”熊賢君說道。

2019年11月底,深圳市公辦園在園兒童佔比提升至10%。按深圳市委市政府同年發佈的 《關於推進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到2020年這一比例要提升至50%,使每個有條件的社區原則上至少有1-2所公辦幼兒園。

面對此次疫情的衝擊,如何在大力發展公辦園之時,穩固好現有的幼教資源,實現大量幼兒園民轉公的平穩過渡,也是有關部門值得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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