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後人對過程有怎樣的非議,唐太宗帶着他的團隊最終走上了權力的巔峯,時勢造了英雄,英雄們也爭氣,回報了一個花團錦簇的貞觀盛世。

唐太宗是個重感情的人,把團隊裏他認爲出力最多,貢獻最大的二十四人選出來,給了一個讓後世人永遠豔羨的待遇——在凌煙閣上給他們懸掛與真人大小等一的像,畫像的人是大畫家閻立本,題字的人是大書法家褚遂良。

當時,太宗也沒細想,讓禇遂良題字並不合適,同樣是開國元勳,他本人遺憾並沒有入選,但二十四人裏倒真藏着一個書法大家,人比人,氣不氣人?

凌煙閣本是個蓋世英雄排行榜,其中有一位文弱的書法家,手無縛雞之力,跟太宗也並不沾親帶故,就是憑自己的真本事佔據了老二十的位置。

他的真本事號稱“五絕”,書法只是最末一項。雖然說到書法,禇遂良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稱一聲“老師!”而禇遂良已經被人稱爲唐初四大家之一了。

這名文弱書生叫虞世南,外號“兩腳書櫥”的便是。

更難得的是,這位被人取笑爲“弱不勝衣”的書生,還得了個善終,活到81歲才優雅地“作古”了。

唐太宗聽說了他離世的消息,大哭了一場,沉痛地說:“世南於我猶一體,拾遺補缺,無日忘之,蓋當代名臣,人倫準的。朕有小失必犯顏直諫,而今亡故,朝廷上下,無復人矣!”

認爲虞世南跟他如同一體,“當代名臣,人倫準的”,這樣的評價太高了!

後來,唐太宗還總結了虞世南的一生,認爲他是身懷五絕的“超世之才”,而這五絕的排序很有意思,讓他最出名的才藝——書法卻排在了最後,細想一下,這其中暗藏了一代英主唐太宗的選人標準與用人之道。

虞世南的五絕之首:忠讜

忠讜,就是忠誠正直。這是暗含的第一個不言之祕,不管你是才高八斗還是勇冠三軍,“忠”在帝王或者領導的心裏永遠是第一位的,這值得所有的打工者深省。

這一點,虞世南其實有先天的不足。說得難聽點,他和魏徵一樣,算是個“貳臣”出身,不僅出仕於陳隋兩朝,還當過竇建德的黃門侍郎;但說得好聽點,良禽須擇木而棲,自從秦王李世民滅了竇建德,虞世南成爲秦王府參軍開始,一對君臣肝膽相照,不離不棄,爲開闢貞觀盛世鞠躬盡瘁,到最後,虞世南被賜陪葬昭陵,死了還要攜手同遊太虛。

“文死諫,武死戰。”是儒家推崇的盡忠之道,虞世南做到了。“朕有小失必犯顏直諫”,碰到像唐太宗這樣腦袋清楚的君王也不易,知道你的直諫是爲他好,所以書生纔有成爲名臣的機會。

虞世南的進諫方法可能比“田舍漢”魏徵委婉斯文一些,更容易讓太宗接受。太宗居功自滿,他要進諫;太宗要放鬆一下出去打個獵,他要進諫;太宗要給他的老爹築陵厚葬,他要進諫;甚至得空談經論史,太宗有說得不合適的地方,哪怕有一個字的差錯,他也必然懇切指出。這都是別人興致很高的時候當場要給潑冷水,很容易激起太宗的逆反,好在太宗足夠大度,還說,“羣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理!”

《大唐新語》記載,唐太宗某次做了一首豔詩,自己看着得意,命虞世南和一首,虞世南當即就正色說:“聖上的詩在我看來並不文雅端正,‘臣恐此詩一傳,天下風靡,不敢奉詔。’”這不光是掃興,還真是太不給面子,太宗只能給自己找臺階下,說:“朕不過是在試探你罷了!”說完又賜他五十匹帛。

虞世南的五絕之二:友悌

民間的一般說法是,兄弟仇人,父子冤家,很簡明地道出兄弟相處的不易,而友悌的意思是兄弟之間的關係非常友愛融洽。太宗爲什麼要把這一點放在第二位?來看《論語學而》裏有子的話:“其爲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歟?”儒家認爲,“仁之本”當然是治國做人的基本原則。

虞世南四歲時候,父親即去世,孝且不說。

虞世南的兄長名叫虞世基,也是個大才子,在隋爲官,家裏過得相當豪奢,富比王侯,虞世南雖然同他們住在一起,卻能清貧節儉,守得住節操。

後來發生江都之變時,宇文化及反叛殺君,時任內史侍郎的虞世基也將被殺,“世南抱持號泣,請以身代”,虞世南抱着兄長悲切呼號,請求代兄受死,但宇文化及不同意。兄長被殺之後,虞世南傷心得形銷骨立,幾乎脫了人形。

這在當時的士林中被廣爲傳頌。

虞世南的五絕之三:博文

這才說到了虞世南的才華,虞世南的特質就是他的沉靜寡慾,勤學不倦。現在看起來,人們常說一個人的聰明程度與記憶力大有關係,記憶力奇佳是智商高的主要表現,由苦學而致博學,虞世南學富五車,“兩腳書櫥”的大名不是吹的。

兩個小段子就很說明問題:

第一個出自於《舊唐書》:“太宗嘗命寫《烈女傳》以裝屏風,於時無本,虞世南暗疏之,不失一字。”記憶力達到驚人的地步!簡直難以置信。這應該也是唐太宗願意和虞世南相處的原因,太宗也好學,一個低調而忠誠的人伴在身邊,當然順手得力。《大唐新語》裏記載了第二個段子:“太宗嚐出行,有司請載書以從。太宗曰:‘不須。虞世南在,此行祕書也。’”有虞世南跟着,就相當於帶着一個移動的圖書館!

虞世南的五絕之四:詞藻

《全唐詩》是很推崇虞世南的,用了整整一個第三十六捲來選編他的詩,待遇不可謂不高,共收入31首詩,名氣最大的當然還是《蟬》:

“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

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寫蟬在高高的桐樹上喝着清露,喝痛快了就開始放歌,它的聲音傳得很遠,不是因爲佔了秋風的便宜,而是因爲它落在高處。詩中寓意,君子應像蟬一樣憑自己的真本事高蹈於盛朝。詩對於蟬的描摹傳神,借蟬言志自然貼切,這“精煉”出來的二十個字是他幾十年的修爲。清代沈德潛對他評價很高,認爲正是在他的作品影響下,“漸開唐風”。

虞世南的五絕之五:書翰

虞世南臨摹的《蘭亭序》,人以爲最得王羲之之神韻。溫文爾雅,平實穩健,蘊藏鋒芒,沉靜內斂。行家的評價是:“歐拙褚巧,皆不如虞世南的恰到好處”。

然而在帝王家的眼裏,書法畢竟是末技,所以太宗把它放在五絕的最後。

虞世南死後,太宗還專門爲他做詩一篇,追述往古興亡之道,並感嘆說:“鍾子期死,伯牙不再鼓琴。朕的這篇詩,將拿給誰看呢?”命當時擔任起居郎的褚遂良拿詩到虞世南的靈帳邊讀完後焚燒,希望他的神靈能感知。

讓唐太宗對虞世南念念不忘的不是他的書法水平有多高,而是兩人的默契。所以,虞世南離世數年以後,太宗依然緬懷追念,夢裏相見,如若平生。“虞世南死,無與論書者。”

憑此五絕,虞世南這個文弱書生,有沒有資格笑傲凌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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