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太武帝神元二年(公元429年)夏四月,木兰坐在纺机前织布,唧唧的机杼声响彻在寂静的屋子里,明媚的阳光穿破窗户间的缝隙,在灰尘间形成炫目的色彩。忽然间,木兰停止了织布,发出一声声叹息。

阿娘趋前问道:“女儿,你为何忧愁叹息,有何心思惦念,说出来阿娘听听”。木兰转过身来,忧郁凝结在眉宇之间:“阿娘,我昨晚接到宗主派人送来的朝廷军事文告,可汗正在全国征兵,要对柔然大举征伐。军书十二卷,卷卷写着阿爹名字。可是阿爹年老多病,怎能受得了这军旅之苦。阿爹没有长子,弟弟花雄还小。我就在为这事忧愁。阿娘我想好了,我准备明天就去集市上购买马鞍和骏马,代替阿爹上阵杀敌”。阿娘满含泪水:“女儿,出门不比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家,我们期盼你平安归来”。

第二天,木兰一家就行动起来。“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从此告别了父母兄弟,走上了艰险征途。

早在道武帝拓跋珪时期,边塞人民的生活方式就逐渐汉化。拓跋珪先是派人到五原和固阳地区屯田,定都大同以后,就将屯田范围扩大到杀虎口外参合陂(今内蒙古凉城县)地区。他接着将各氏族部落编制打散,定居一处,不让随意迁徙,各部落酋长的地位都降格为屯长。(离散诸部,分土定居,不听迁徙,其君长大人皆同编户)。为了便于管理,道武帝设立了"八部帅"(又称"八部大夫"),督促部民大力发展农业生产,积极踊跃缴纳租赋,而且在年终根据各屯的粮食收成实行首位奖励制度和末位批评制度。

这些屯田地区一律实行军事管理制度。北魏最初统领三十六国,九十九大姓。后来这些国家和姓氏大多数都灭绝了。于是朝廷就让那些立下极大功劳的将领统帅三十六国后裔,立下较大功劳的将领统帅九十九姓后裔,这些后裔们都改从这些将领们的姓。“这些军事将领们在自己的辖区内既是军事长官,又是行政长官,有直接隶属即类似于君臣之关系与名分的义务”。《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这些军事将领被部民称为“宗主”,因此北魏的基层组织制度也叫“宗主督护制度”。

那时候鲜卑族的兵役制度为义务兵役制,也叫征兵制。大约每隔三年即造一次兵册,名叫“比丁”。也叫记名字。凡男子年满十六岁即记入兵籍,至六十岁退役。木兰父亲十六岁入兵籍,经过十二次比丁,年龄不过五十二岁,离退役年龄还差八年,因此“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所以木兰父亲的身份应该是北魏宗主督护制下的军户。他们十六岁入兵籍,平常种地,战时出征,战罢复员,继续种地,直到六十岁退役。而木兰母亲和木兰等女性就操纺织之业。那时候军户出去打仗,一切军资、衣装、轻武器(弓箭、横刀)和上番赴役途中的粮食等等均须自备。当然包括战马,马鞍,辔头,长鞭等骑兵必需品。军资武器等物品平常保管在宗主的兵器库中,上面标注着号码和名字,战时统一领取,战罢再交回兵器库,以待下一次战争来临时继续使用,直至战死或退休,再转授他人。后来这种制度发展成“府兵制”。

木兰早晨辞别爹娘而去,傍晚就在黄河边安营扎寨,听不到爹娘声声呼唤,只听到黄河阵阵咆哮。第二天早上离开黄河边拔营起寨,傍晚已经到了黑水源头。听不到爹娘的声声呼唤,只听到燕山的柔然铁骑啾啾嘶鸣。黑水就是现在呼和浩特市郊外的大黑河,其一脉哲尔德河,源头就在今凉城县北境。

木兰所在的部队不远万里奔赴战场,飞一样越过重重高山峻岭。大漠的夜空下寒风凛冽,雪白明月照着大地,偶尔传来当当的打更警戒之声。军营中敲击一种名叫金柝(读如拓)的铁锅,白天用来做饭,晚上用来报更。

木兰的立功一战并不是征柔然,而是伐焉耆。焉耆国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焉耆回族自治县附近。焉耆国仗着地势险要,经常抢劫北魏派出去的使者,太武帝大怒,命本该召回修整的木兰所属部队挟战胜柔然的余威攻伐焉耆国。军队统帅万度归率领五千名精锐骑兵,带着不多的军粮,抛弃一切辎重,万里急行军,直奔焉耆都城。焉耆国王亲帅四万五千人出城据险坚守,准备将远途跋涉而来的魏军拖垮。万度归当机立断,再度从这支精锐部队中招募壮勇之士,拿着短兵器勇往直前,焉耆国军队大溃。魏军进入焉耆国都城,缴获珍奇异宝和骆驼牛马无数。

魏军战胜的消息传回之后,太武帝拓跋焘正在阴山北宫(今和林格尔县盛乐)乘凉。他高兴的对司徒崔浩说:“万度归率领五千骑兵跋涉一万多里,攻陷焉耆国三座城池,自古以来的帝王虽然也能经营西域,可是他们只能遥控,不能掌握。现在我却能做到这一点。你觉得怎么样?”崔浩上书称美。

魏军得胜归来后,拓跋焘大喜之余,决定亲自赏赐这些有功将士。他坐在明堂之上,明堂为皇帝用来祭祀、接见诸侯,选拔人才等所用的殿堂。他拿着这些立功将士的功劳簿,让将士们一个个进来领赏谢恩。赏赐非常丰厚。木兰进来后,军屯宗主问他需要什么赏赐。木兰回答说:“皇上,我不需要任何赏赐。我只想让皇帝赏赐我一匹上好的骆驼,我好回去见爹娘”。那时候的好骆驼称为“明驼”。好的骆驼卧倒后,肚子不会贴地,双膝和肚子之间会有很宽的缝隙,透出明亮的光芒。这种骆驼会日行千里。木兰为了早日见到爹娘,因此向皇帝请求一匹明驼。皇帝欣然答应了她的请求。

爹娘听说木兰回来,高兴的喜极而泣。纷纷跑到城郭外面迎接她,木兰一边一个,相互搀扶着回到家里。姐姐听说妹妹回来了,赶紧对着窗户梳洗打扮一番,把新衣服穿了起来。弟弟听说姐姐回来了,立马把屠刀磨的霍霍作响,准备杀猪宰羊。木兰回家后,打开自己闺阁,坐在阁床之上,脱掉战袍,穿上女装,盘了一个好看的头发,还在额头上贴了黄色的半月形花纸。出门去看与她一起回来的伙伴们,伙伴们一起惊呆了。一起战斗十二年,却不知木兰是个女儿身。

看着伙伴们惊奇的眼神,木兰得意的说:“(提着兔子耳朵悬在半空中时)雄兔两只前脚时时动弹、雌兔两只眼睛时常眯着,所以容易分辨。雄雌两兔一起并排跑,怎能分辨哪个是雄兔哪个是雌兔呢?”

《木兰诗》是一首文艺作品,文艺总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其实如果花木兰不替父从军,那么她的下场会很惨。即使从军立了大功,结局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首先在南北朝,军户的地位是极低的。

《梁书/武帝纪》:“兵、驺(马夫)、奴、婢,男年登六十、女年登五十,免为平民。”军户与奴婢连称,可见其地位之低。军户还有个特点,便是“一人从军,全家被役。"《宋书/沈亮传》:“(沈亮云)伏见西府兵士,或年几八十,而犹伏隶,或年始七岁,而已从役。”八十多岁老人和七八岁孩子都得被迫服役,可见军户家属待遇之惨。《宋书/后废帝纪》:“(废帝)与右卫翼辇营女子私通,每从之游,持数千钱供酒肉之费。”《南史/齐郁林王纪》:“帝独往西州,每夜就开后堂阁,与诸不逞小人至诸营署中淫宴。”军户女子简直被当作营妓对待。

以上所述是南朝府兵制下军户的地位,北魏府兵制是跟南朝学的,南北几无二致。

《北齐书/魏兰根传》:“缘边诸镇控摄长远。当时初置,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来,有司乖实,号曰府户,役同厮养。”“缘边诸镇”即边镇,边镇军户即府户,府户所受待遇跟奴隶等同。花木兰所在的军府,地处杀虎口外,即为边镇军府,她们所受的待遇,悲惨程度不言而喻。

其次,花木兰立了功,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

《北史/广阳王深传》:府户从军征战,“征镇驱使,(其卓著者)但为虞候、白直。”虞候又叫斥候,负责军情刺探。白直为统帅警卫,当诸王或镇帅出行时,有专职武士夹车护卫,当值而无月给,故称“白直”。花木兰很可能是一名虞候或者白值,因为紧跟统军将帅,执行秘密任务,所以其性别才会被隐瞒,不会为一般军士所知。

《北史/广阳王深传》:“(军户)一生推迁,不过军主。”军户无论立多大的功,做到“军主”已是极品。《资治通鉴·宋文帝元嘉十七年》胡三省注:“江南军制,呼长帅为队主、军主。队主者,主一队之称;军主者,主一军之称。”北朝也有此官。戍主、军主为从第七品官,诸戍、诸军副为从第八品官。一军三千二百人,北周二十四军,总数不满五万。就是说,花木兰最多做到统领三千多人的从七品军官,不可能再高了。她根本不会被封为皇帝的副手“尚书郎”。

尚书郎,东汉始置,选拔孝廉中有才能者入尚书台,在皇帝左右处理政务,初从尚书台令史中选拨,后从孝廉中选取。初入台称“守尚书郎中”,满一年称“尚书郎”,三年称“侍郎”。魏晋以后,尚书省分曹,各曹有侍郎、郎中等官,综理政务,通称为尚书郎。《魏书卷三十五 /邓渊传》:“初,太祖诏尚书郎邓渊著国记十余卷,编年次事,体例末成。”以花木兰的身份和学识,也不可能胜任尚书郎这一职务。

因此花木兰只能骑着明驼回家,等待下一次被征召出战,这是一个“军户”的宿命。如果她当初不替父从军,那么父亲很可能战死沙场,她的未成年的弟弟们依然会顶替其父“军户”的户籍被征召入伍,到时候花木兰就只能“替弟从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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