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西藏,使人聯想到的必定是宗教帶來的神祕和虔誠。藏文化也因悠久的宗教歷史積澱和朝聖文化而得到全世界的關注,神山崇拜就是典型的文化現象。在多山的青藏高原,藏族的神山崇拜體系龐大而源遠流長。中國最美十大名山第四名的梅里雪山,地處橫斷山脈中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三劍並流腹地,它是藏傳佛教的朝覲聖地,位列藏族地區八大神山之首,梅里雪山的宗教地位是至高無上的。

望不夠卡瓦格博

近幾年斷斷續續走進西藏,卻多是蜻蜓點水,一晃而過。隱隱約約感受藏傳佛教的點點滴滴,其對大自然的崇拜敬畏,很是吸引我,期盼更深入地瞭解和體會。

終於有機會在香格里拉作一週的逗留,深入三江並流腹地德欽,住進藏族人家中,行走轉山小徑,仰望如金字塔般直插霄漢的卡瓦格博,深深地被其向善的魅力所感染。

世人對於宗教對於信仰看法不一,貶褒不一,甚至有人認爲不過是愚昧的極致。但無疑,藏傳佛教,傳承千年,是一種獨特的文化,一種生存哲學,一種心靈撫慰的人文情懷,永遠值得尊敬景仰和探索。一個有信仰的民族,一個有信仰的人,都是值得信賴和尊敬的。信仰是一種無形的有別於法律的約束,或者說是一種道德修爲,一種生活處事的準則,內心深處的認同,自覺自願的信奉並快樂着。

或許短暫的逗留並不能知曉宗教信仰的全部內涵,卻也瞭解到藏傳佛教帶給藏族人支撐一生的力量有多強大。神山聖水的理念,衆生平等的信條,對自然的保護難以一言以蔽之,但卡瓦格博,是迄今爲止唯一因宗教信仰和文化倫理禁止攀登的神山,葆有永恆的聖潔吉祥和崇高是不爭的事實。

我們把他叫梅里雪山,這裏的藏族人叫他卡瓦格博。也有叫它阿尼卡瓦格博,藏族地區也稱卡瓦格博峯爲“絨贊卡瓦格博”,就是聖神的白雪山峯。梅里雪山,一脈十三峯,終年積雪。虔誠的藏族人供奉雪山爲神山,認爲這是他們保護神的居住地。

如果說沒能參加五月三十日飛來寺神山祭祀儀式有點兒遺憾的話,在尼農村藏族人家中生活,感受他們每日的虔誠,一樣令人動容。晨起洗漱畢的第一件事,就是息滅佛龕值夜的酥油燈,於煨桑的香爐中添加香料,擺放七個貢水的神碗,裝滿七碗清水,雙手合十,口唸六字真言,畢,再開始一日生計。洗漱最是不能馬虎,以潔淨的雙手操持這一切,以潔淨的容顏面對神靈,至關重要,誠心可鑑。傍晚太陽落山之時,再次淨手,倒掉七碗貢水,點上酥油燈,口唸真言,虔心禮拜,感謝神靈庇佑一日平安。一顆感恩的心,從早到晚,一顆恬靜的心,淡定從容地生活。

懷一顆感恩之心,內心平靜祥和日久之後,就算人生走向暮年,相由心生的作用原理,且看藏族老阿媽,生活的年輪刻在臉上,平靜祥和也洋溢在眉間,像太陽一般讓人心生溫暖,就算語言不通,也明瞭善良的相向,感受人性光芒的照耀。

轉不完的佛塔

一路在杜鵑花點綴的盤山公路上行進,當看見一座巨型白塔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香格里拉市區就到了。

湛藍的天空如洗,潔白的雲朵低飛,似乎伸手可及。藏式風格的建築鱗次櫛比,沒有工業污染,沒有車水馬龍,安靜祥和的街區,有一些夢幻,分分鐘聯想到世外桃園,憶起心中嚮往日久夢中的香巴拉。

在我想着要返回214國道進入香格里拉市的位置瞻仰車中匆匆一瞥的那座白塔時,想着坐在白塔下綠草如茵鮮花盛開的草地上,靜靜享受傍晚時光是何等愜意,其實是溜達在前往獨克宗古城的長征路上,被特異的藏式建築風格所牽引,不能自己。華燈初上時,步入獨克宗古城,銀匠在街上鋪面叮叮咚咚敲打着手中的銀器,那種專注的美,讓我駐足不前。銀器和錫器在藏人的生活中不可或缺,日常的酥油茶,或是藏刀的裝飾等等,都離不開這些象徵純潔、吉祥、富貴的金屬。

著名的四方街,熱情奔放的鍋莊,舞動各色皮膚的人羣,音樂和舞蹈沒有國別、民族、語言的限制,禁不住也隨着人羣舞動起來,甭管動作協調與否,感受快樂與激情足夠。

一曲盡興,便又信步在古城中穿梭,一座小型白塔矗立在小型廣場的中央,白塔前煨桑的香爐似乎尚有餘溫。手掌能及的位置是一圈經筒,走過路過的人們,手摸轉經筒順時針轉三圈離去,或口中唸唸有詞,或目光祥和,默不作聲。

之後的幾天,在不經意間,總有白塔入眼,在街巷、在鄉村、在草原、在景區……白塔無處不在,轉經筒不處不在。白塔即佛塔,也稱浮屠,喇嘛塔。它的藍本源於古代印度比較原始的覆鉢式佛塔,這種覆鉢式塔一直被藏傳佛教所沿用,表面一般都塗抹白灰,顏色潔白,俗稱白塔。有白塔的地方,意爲聖蹟出現過的地方,具有威懾力量能夠壓制一切邪惡。白塔不僅具有宗教意義,是藏族人心靈寄託之所,也是藏族地區符號之一。

藏傳佛教徒以造佛塔作爲一種修德積福的途徑之一,無論僧俗都熱衷於修建佛塔,供信徒頂禮膜拜,成就世界上擁有佛塔最多的佛教聖地。大地方、小地點,甚至藏族人家中樓房的頂層也有白塔立於重要的位置,如果想要轉完所有的白塔,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不盡的風馬

如果說白塔雖多尚且可以計數的話,那麼經幡則數不勝數,無計其數,多到難以想象!山、河、路口、寺廟、民居……隨處可見,少則幾串,多則如海,或者我並知道怎樣形容其多,總之到處都可見印有經文圖案成串繫於繩索之上的小旗。這種小旗藏語爲“隆達”,隆在藏語中是風的意思,達是馬,習慣上稱它爲風馬旗或經幡。

風馬五色小旗上印有八字真言,六字真言等佛咒,也畫有一匹駿馬,寓意禱文藉助神速的風馬傳播教區,在大地蒼穹之間飄蕩搖曳之時,連地接天,使僧俗信衆與神佛的溝通,可以達成天、地、人、畜的和諧吉祥。風馬旗在他們的生活中,處處可見。比如遊牧的藏族人,每次遷徙搬家搭好帳篷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周遭和帳篷頂系掛風馬旗,祈願神靈和佛陀的許可和福佑。固定居住的人家,在屋頂插掛上風馬旗,並且每年更換新旗。春暖開犁時,耕牛角會綁上風馬旗,表示向地母致敬和感恩。宗教節日時,更是滿山遍野的風馬旗。

許多許多嶄新豔麗的五色經幡在天地間飄揚,在風的吹拂下發出嘩嘩的巨響。當地的藏族人認爲,經幡每被風吹動一次,就等於獻幡人吟誦了一遍經文。旗子動的次數越多,誦經的遍數就越多,就越能給自己和周圍的人帶來吉祥。風馬旗還有一項獨特功能,每有活佛尊者圓寂,家家戶戶將房頂上的風馬旗傾斜置放,以示哀悼。

關於風馬旗有多種傳說,一是佛祖手持經卷打坐菩提樹下,閉目沉思,一陣大風,吹走手中的經書。經書被風撕成碎片,御風而行,被帶到世界各地,帶到那些正在遭受苦難的勞苦大衆手中,凡是得到經書碎片的人都得到了幸福。人們感念佛祖恩賜,便製成三角形、方形、條形彩布,上面印上經文和佛祖的畫像,掛在風吹得到的地方,消災祈福,祈求平安。

另一個傳說是藏族僧人於印度取得真經,回來過河時弄溼了經書,在岸邊攤開晾曬,自己則坐在大樹下打坐入定。突然天地間響起法鑼、法號,陣陣梵音繚繞,感覺微風拂面,周身通泰,大徹大悟。他不覺微微睜眼,原來風起,颳得經書滿天、滿地、滿河,藏族人因此福至。人們爲了紀念僧人的頓悟和頌揚佛經,把經書印在布上,掛在天地之間,表達對上天、對神的虔誠和敬意。風馬旗多由布製作,也有用麻紗、絲綢及土紙的,不管方形、角形、條形,小到可一條一縷,大到可整匹整幅的棉布,或串掛於繩,或隨意拋灑。勁風吹拂之時,風馬漫天飛舞,是藏人的信仰寄託,也是旅人眼中的人文風光。

傳說藏族人的守護神騎着風馬在雪山、森林、草原、峽谷中巡視,保護雪域高原的安寧祥和,抵禦魔怪和邪惡入侵,是傳說也是信念。從藏族人敬畏崇拜自然,純樸友善中可以感受得到的是獨特人文風情,並可從中反省自身,或多或少調整三觀,洗禮魂靈。

走不完的轉山路

轉山既是藏族人對神山聖水反覆繞走的虔誠形式,也是生活的組成部分。莊嚴神聖,轉山轉水轉佛塔,虔誠的信仰如雪山雪蓮花一般至純至淨。少則幾日,多則十幾天,繞神山行走,風餐露宿,頗有苦行僧的況味。

他們相信徒步繞行神山,轉一圈可清除一生罪孽,轉十圈,在五百次生死輪迴中可免去墮入地獄之苦,轉百圈可以涅槃成佛。如果在轉山途中突然去世,是一種大歡喜的造化,很多老人都希望在轉山途中駕鶴西去,一生功德圓滿,所以虔誠的藏民每年總有幾天拋開世俗生活,舉家荒野行走,歷經磨難後回到出發地,艱難險阻,無所畏懼,苦難和折磨正是他們延續朝聖之路的理由,我們說不經歷風雨怎麼能見彩虹,而藏族人則認爲不轉山,怎麼向神靈表達自己的心願呢?

藏族地區著名的神山有八座,聞名的有德欽的卡瓦格博、西藏的岡仁波齊、青海的阿尼瑪卿山、青海的尕朵覺沃並稱藏傳佛教四大神山。而地處滇、川、藏三省結合部的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境內的梅里雪山,是康巴地區最大的一座神山,也是雲南省最高峯,海拔6740米,唯一一座因文化保護而禁止攀登的高峯。

轉山是對神山的朝覲和禮讚,圍繞整座神上環繞一週叫大轉或外轉,藏語稱“交古”,在卡瓦格博腹地繞行一週叫小轉或內轉,藏語稱“南古”。總體來說轉行卡瓦格博神山線路大分有三條,分大轉、中轉和小轉,或者稱內轉、外轉和中轉,三條線路分別圍繞整座山脈或圍繞主峯羣或在主峯正面腹地行走,行是一種形式,內核是修,所謂修行,其實一體,密不可分。

我走了其中的一小段兒,距離不足20公里,從尼龍出發,經尼農峽谷到下雨崩,再向神瀑,未及而返。一是沒有做好轉山的準備,再是風景太美,總是被自然天成獨特迥異的風光美得走不動。

從神瀑一路奔湧而下的尼農河,帶着雪山和藍天的顏色與性格,純潔美麗,晶瑩剔透,像一條條潔白的哈達,堆集飄動在古木參天的綠蔭中,美輪美奐!行走其側,數不清的瀑布傾泄而下的激流,激起滔天的浪花,震耳發聵的轟鳴,彷彿是藏傳佛教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在峽谷迴響。下雨崩,這個在心底嚮往了許久許久的世外桃園,一當接近它,暮然發現,那就是心中天堂的樣子。緬茨姆峯,亭亭玉立,氣質若蘭,吉娃仁安,五佛之冠,像一道屏障護衛着下雨崩。雪山下齊刷刷直指蒼穹的雲杉,樹齡多在幾百年之上,雨崩河清澈明麗,一路歡歌,河水滋養的草地生機勃勃,幾匹馬兒悠閒地喫草,金色屋頂的喇嘛廟,隨風飄揚的經幡,傍山而立的藏式民居,一切剛剛好。

反身回望來時的路,又見白馬雪山在另一邊的天際熠熠生輝。雪山環抱的下雨崩,一個真正的世外桃園!

我感恩這條轉山的路我走過和看到了無與倫比的美。

獨自一人向神瀑進發,轉山的藏族人留下無盡的經幅在小徑兩側,儼然一條經幡之路。我不知道這條朝聖的路上,承載了藏人多少希冀,但我真的又渴又餓又乏,每前進一步,都在拼意志力。

正當此時,一位在上雨崩開客棧的小哥向我伸出了援手,送給我一條又大又甜的巧克力,一根就恢復了元氣,我在他的建議下返回了。就算堅持走到神瀑,我又能走多少轉山的路呢?西藏有八大神山,轉山路徑何其多!虔誠的藏族人民窮其一生,怕是也難得走盡每一條轉山朝聖的路,何況我呢?但是我還會再來,不求走完,只爲修心,靜靜地走,默默地和自己對話,欣喜的和環境交流。此時,我想起梅里一項極限耐力賽的廣告詞:從聖地出發,抵達心靈的聖地。不用更多詮釋了。

藏族人民對山是敬畏的,每一座山都是一位神佛的領地。這裏的山水是藏族人民的祖先千年來歌頌的,因爲每一寸土地都有格薩爾王征戰的遺蹟。爲了幸福,爲了永遠的安寧,格薩爾的白馬踏過這一切,英雄們的血灑過每座山樑,溝谷。而山和土的顏色又是那麼的熱烈,人間的色彩在這裏成了天上的色彩,它們永不褪色,不論是寺廟門檐上的佛畫還是山野間絕壁上的岩石。

毫無疑問,這裏的自然環境極其嚴酷。自然力不僅撕扯着大地,還摧動着人的心靈。更大的威脅來自孤獨,面對無邊的荒原,人沒有夥伴。但這一切都給了這塊土地上人們的尊嚴,沒有人會比他們更瞭解什麼是崇高,什麼是存在的意義。這塊土地太高了,高得接近天堂,而正是這天和地的逼仄才反襯出生命的高大卓然。我是在這裏學會像他們一樣熱愛生命的,因爲生命在這裏接受了真正的考驗。

Tips:雨崩是梅里雪山腳下的一個村莊,分爲上雨崩和下雨崩兩個村子。上雨崩村海拔3150米,下雨崩村海拔3050米,兩個村共居住有幾十戶人家。跟墨脫一樣,雨崩不通公路,自古只有一條人馬驛道通向外界,要進去必須靠兩條腿徒步,因此有人說這裏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

在坊間相傳一句話:不去天堂,就去雨崩。上雨崩村可以通往冰湖,而下雨崩村則通往雨崩神瀑,沿途可以看到古篆天書、五樹同根的奇景,感受難得的“劈柴、餵馬”的平靜。在這裏還能有幸觀看梅里十三日照金山,聽到卡瓦格博“雪山之神”的傳說。

文/晚霞毓秀 圖/姜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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