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色的情況,預計再有半個小時就會昏暗到影響狙擊視線。我的鼻尖已經感觸到深秋黃昏的涼意了。倘若這次還不能完成狙殺任務,我非但不能當上僱傭大隊的隊長或者副隊長,連剩下的佣金也休想拿到。用交易的行話來講,我們將成爲違背合同一方,自然要承擔失約的後果。我們是僱傭兵,腦子裏沒有什麼崇高信仰,奉行的法則很簡單:幹活收錢。如果命真的丟了,那就認了吧。

對手是個極其難纏的傢伙,因爲經常破壞那些大老闆的生意而被不斷追殺,令人震驚的是總能倖免於難。看上去他確實非常機警,兩隻眼睛像鷹一樣時時刻刻地觀察周圍的風吹草動。可是山腰這個位置與角度,絕對是最佳狙擊之處。而且,我對自己的僞裝十分自信,縱然是經驗豐富的老狙擊手從我身上走過也不可能發現。現在,我覺得只要輕輕釦下扳機,就萬事大吉了。那位滿臉鬍子的對手果然非常機智,正在反覆觀察這個方位。

隊長遲遲沒有下達命令,原因似乎很明顯,僱傭合同上清楚約定:誰的子彈把對手殺掉,便擔任以後僱傭大隊的隊長。成爲隊長,酬金增加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就像遇到這種情況,可以決定、命令是否開槍,什麼時候開槍。我已經請示了三次,可他仍舊沒有允許行動。他當然不想別人當隊長,可又找不到第二個更好的射擊位置。我也不再向他請戰,權大一級壓死人,只有等待了。

“2號,2號,把你的頭收回石頭後面,注意隱蔽。”隊長在我不知道的位置發出指令。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何意義,不知道究竟還有誰能發現這個藏身之處。其實做什麼都一樣,人眼看到的只是有形戰鬥的殘酷,可是無形爭奪遠遠比它更要慘烈。現在我突然豁達地放棄當隊長的想法,只希望他能夠趕緊下令開槍完成任務,最起碼還能拿到剩下的酬金。再也不用糾結隊長之位花落誰家。哪怕是聽到他的狙擊槍響,看到目標中彈倒地,也心滿意足。

我剛把頭收回去。“呯”的一聲,槍確實響了,不過不是隊長開的槍,而是山腳洋房內對手爲試探可疑地方而進行射擊。難怪對手能夠屢屢逃過追殺,這種幸運不是神仙能夠安排的。也幸虧我及時把頭收了回來,子彈從耳邊草叢間穿過,彈起一道煙。我慢慢地吐了一口氣,平靜受驚未定的心。如果再晚一點,這顆狙擊子彈恐怕穿過的就不是草叢,而是我的腦袋了。

偵查經驗豐富的對手又果斷地連續打了許多槍才停止,用子彈檢查山上狙擊點設伏情況。他非常聰明,如果稍微觀察到風吹草動,肯定又立刻逃之夭夭。從瞄準鏡遠遠望去,他開槍的表情很輕鬆,但是仍舊在窗戶角反覆觀察山上。我不知道隊長此刻是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想不想他被擊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一動不動蟄伏在小石塊後面,小心翼翼瞄着獵物。

幾聲槍響之後,山坡與洋房又恢復了安靜。耳麥裏聽不到隊長任何聲音,我有些擔心,居然還有些許高興。我把頭埋在胳膊裏,看着手錶,整整過去了十分鐘。天越來越黑了。

“2號,2號,現在你瞄準屋子內獵物,等我命令,隨時準備開槍”隊長突然佈置出任務。聽到他的聲音,我居然有些歡喜,倒不是由我來開槍,而是在這凝固已久的安靜仍舊能聽到他熟悉的聲音,內心又感到安全可靠。僱傭兵並非完全冷血,會有一些感情一閃而過,或許傷感,或許高興。

我聽到耳麥內發出窸窸窣窣的挪動聲,不知隊長正在幹什麼,這個時候稍微動一下,就非常危險。而且我們兩人現在完全應該可以把房子裏的目標幹掉了。有什麼辦法呢,僱傭兵也有行動紀律,什麼時間開槍需要聽隊長的命令。

“2號,2號,我開槍之後,你立馬對屋內目標進行射擊。”怎麼樣,最後還是他的子彈先狙殺目標,剛剛的挪動肯定是爲了尋找更好的射擊位置。完成任務之後,我只是後背、陪襯,領完酬金繼續做唯命是從的大頭兵。

“2號,2號,我要開始射擊了,你準備好沒?”

“收到,收到,一切準備就緒。”管他誰打中,只要能完成任務領錢就行。我扶穩耳麥,瞄準屋子內目標,便聽到了左上方槍響。於是趕緊扣下扳機,對手驚愕之餘也打出了一槍,卻不知打向何處。但是,只有我的狙擊子彈穿爆了他的腦門,我望着他瞪大雙眼躺在玻璃窗前。

我剛想站起來去確認目標,耳麥裏又傳出命令:先別出去,再隱藏五分鐘。隊長的聲音聽着有些發顫,彷彿壓着許多憤怒。只有我狙擊到了目標,他現在一定不甘心我先打中對手,要代替他成爲僱傭兵隊長。可是他朝哪裏射擊了呢?洋房窗戶上沒有彈痕,如果沒有擊中目標,以他的槍法也會打在窗戶邊上。可明明只有我的子彈射了過去,他的那顆打到哪裏了呢?

想到這裏,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除非隊長沒有射擊洋房內的目標,而是打向另一個目標。也就是說我們周圍隱藏的還有對手,而我對背後危險毫無意識。

四周又是異常寂靜,這纔是真正的死亡之地。爲了錢,我們都已經習慣這種氛圍。爲了更好地掙錢,我們都想位子高一點,有更多決定權,儘管工作都是賣命。

“好了,現在可以出來檢查戰場,覈對目標。”隊長的聲音還是有些顫,等會兒恐怕要對我冷嘲熱諷,表達對我成功上位隊長的不善之情了。

我站了起來,四下環顧,但看不到隊長藏在何處。黃昏已逝,秋夜降臨,勝利後的寂靜卻令我陷入一陣迷茫中。我真想呼叫一下隊長,只見他從左上方的草叢裏翻出來,喘着大氣,然後拄着長長的愛槍才站穩。看他的方位,我斷定他是背對洋房內的目標。

隊長的小腿確實受了傷,正向外冒血,應該是被目標臨死前射出的子彈穿透。難怪他的聲音發顫,我爲自己的想法感到慚愧,走到他身邊問道:“你怎麼樣?”

他坐到地上,從小揹包裏掏出藥,撒在傷口上:“孃的,差點掛在這裏。”扔掉藥瓶,他指了指山頂一個稍凸處。我順着望了過去,是一具腦門中彈的屍體,血洞異常清晰。屍體下面的狙擊槍正指向我剛剛隱藏的位置。

隊長拄着槍,一瘸一拐走下山坡:“這次終於可以退休了,以後可以到草原喝啤酒喫燒烤,晚上逛酒吧泡妹子。”以前常常聽到他說想退休,我們都以爲是在開玩笑,故意賣弄。畢竟沒有哪個僱傭兵的願望是退休。

我望了望山頂的屍體,又望了望山腳房子內血流滿地的目標,腦子裏演繹另一種可怕的對決過程。我們都是狙擊手精英,在這場死亡較量中,我竟然把周圍一切都當成了敵人,而最致命的敵人恰恰就是這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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