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是一出悲劇,裏面的女兒無論美醜妍媸,身份貴賤,在四大家族“燈火下樓臺”那一刻,都成了覆巢之卵。在第五回,作者便給出了暗示。

饒是如此,在很多人看來,襲人仍是難得的幸運兒。

襲人與賈府大多數丫頭不一樣,她本是京城內小市民出身,只是童年時家中貧困,眼看母親要餓死,只能被賣到榮府做了奴才。

即便是做奴才,襲人也不甘於人後,她盡心竭力服侍賈母,得到賈母的賞識,後將她派到愛孫賈寶玉身邊。此後,襲人的心裏眼裏,都只有一個賈寶玉,服侍這位主子,稱得上是“身心俱付”。

因爲表現太優秀,襲人成爲了王夫人暗中提拔的“寶玉姨娘”,如果不出意外,將來賈寶玉娶親後,襲人就可以光明正大實現她的姨娘夢了。可惜天不遂人願。

根據前八十回給出的種種線索,我們可以肯定,襲人在賈府傾塌之前,就出了賈府嫁給了蔣玉菡。最明顯的就是襲人的判詞:“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而這些優伶,到了第二十八回直接,就是和賈寶玉交換汗巾子的京城名伶蔣玉菡。

至於爲何確定是在賈府傾塌前嫁出去,原因便是襲人在羣芳夜宴中抽到的花籤:

桃紅又是一年春。

而這舊詩的前一句是:

尋得桃源好避秦。

秦,就是暴亂的意思,所以意思很明顯,就是幸好及時找到了安身之所,避開了暴亂。這是在慶幸躲過了一劫。

因此,很多人便認爲,襲人是一衆女兒中,最幸運的那一個。

可是,作爲薄命司中掛上號的一員,襲人真能躲得過“千紅一窟,萬豔同悲”的“咒語”嗎?天真!

襲人躲過了榮府的抄家,確實幸運。可是嫁給蔣玉菡以後呢?文中當然沒有明確點出,但仍舊通過某些細節,給出了暗示。

在第二十八回,也就是賈寶玉和蔣玉菡初會的酒席上,蔣玉菡根據賈寶玉給出的規則唱了一段酒令:

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

根據賈寶玉給出的規則:

“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字原故。”

所以無論是蔣玉菡還是薛蟠、馮紫英等人,都得按照“悲愁喜樂”的順序來,顯然,這自然是作者在藉此暗諷這些紈絝公子,不懂得先苦後甜,最終只能樂極生悲。

所以,按照《紅樓夢》樂極生悲的主旨來看,這些酒令是應該倒過來看的,也就是“先樂後悲”。

而略諳《紅樓夢》者皆知, 文中的詩詞曲賦,酒令燈謎,都具有“預言”的功能,也就是所謂的“讖語”,所以很明顯,蔣玉菡所作的酒令,是暗示他和花襲人的婚姻情況。

如此就很好理解了:

蔣玉菡和花襲人結合後,是蜜裏調油了一段時間的,可是後來襲人連桂花油都買不起了,再到最後,連丈夫都棄她而去,一去不回歸。

很多人認爲這裏的“丈夫”指的是賈寶玉,那真是給襲人貼金了,自始至終,花襲人都沒能光明正大成爲賈寶玉的姨娘,也就不存在賈寶玉是花襲人丈夫的說法。

所以,花襲人最後是被蔣玉菡拋棄了。

可是,始初娶到花襲人時,蔣玉菡是很稀罕的,兩人還過了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爲何後來蔣玉菡卻鬧失蹤,“一去不回歸”了呢?

其實,不過因爲賈寶玉對花襲人做過一件很過分的事。

在第三十回,賈寶玉在和林黛玉負荊請罪,又被薛寶釵冷言相譏後,抑鬱煩悶,四處遊逛中進入了王夫人的房間,才和金釧調戲幾句,便激怒了假寐的王夫人,金釧因此捱了嘴巴子。

回來的路上,下起了傾盆大雨,趕到怡紅院時,已經淋成了落湯雞,可是大門緊鎖,怎麼拍打都無人回應。賈寶玉又急又氣,這一天的壞情緒都湧上心頭,滿心要將開門的踢一腳。

就是這麼巧,素日裏不需要開門的襲人,這一次卻偏偏來開了門。纔要笑話賈寶玉時,胸口已經捱了一腳。

這一腳有多嚴重呢?當天夜裏襲人睡夢中被痛醒,咳了兩口痰出來,賈寶玉秉燭來照時,只見地下是兩口鮮血,襲人見後心涼了半截,文中寫道:

想着往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了。”想起此言,不覺將素日想着後來爭榮誇耀之心盡皆灰了。

也就是說,吐血的人,命一般不長,就算保住了命,也跟正常人不一樣了。原本想着將來做了賈寶玉的姨娘“爭榮誇耀”,現在看來都不可能了。由此可知,襲人這吐血,將會影響到她後來的“姨娘”生活。

而一個姨娘的價值是什麼?生兒育女,爲夫家開枝散葉。所以這吐血,是會影響到襲人的生育能力的。

而在此後,襲人就染上了咳血的毛病,凡偶感風寒都要咳血,以至後來嚴重影響她和賈寶玉培養感情,文中稱:

原來這一二年間襲人因王夫人看重了他了,越發自要尊重。凡揹人之處,或夜晚之間,總不與寶玉狎暱,較先幼時反倒疏遠了……且有吐血舊症雖愈,然每因勞碌風寒所感,即嗽中帶血,故邇來夜間總不與寶玉同房。

可見,在挨賈寶玉這一“窩心腳”前,襲人是經常夜裏或揹人處與賈寶玉狎暱偷試的,但是後來因爲咳血,就不敢肆意妄爲了。

所以,賈寶玉這一腳,不僅讓襲人的生育能力受到損害,連同房都是一再剋制的。這樣的襲人,已經是一個不完整的女子,就如她判詞中的那牀“破席”一樣。

那麼,將來嫁給了蔣玉菡,襲人還能掩飾,日子久了,難免暴露,在舊時,人人對子嗣有種執念,就算現在,也不見得幾人能接受丁克呢。蔣玉菡又怎麼能接受一個不能生兒育女的女子呢?

就這樣。蔣玉菡拋下襲人,一去不復返了。說一千道一萬,如果不是賈寶玉那“窩心腳”,襲人也不至於如此。想當初襲人和賈寶玉初試後,便被賈寶玉視爲“與別個不同”,誰承想寶二爺第一次打人卻踢中這個“與別個不同”的襲人,也是弔詭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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