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資深話劇迷,我是衝着金士傑老先生看的這部劇。

畢竟以往的觀影、觀劇經驗告訴我,無論劇本如何、導演如何,金士傑都能夠貢獻足量的演技,足夠去揣摩一個角色的內心,不會讓人感覺浪費生命。

看了一會兒發現,《民初奇人傳》這部劇其實還蠻不錯的。

第一集的時候,覺得這部劇的的很多畫面都有種奇妙的熟悉感,不是構圖和內容,而是潛意識裏透露出來的美感。——到看第二集的開頭才發現,這部劇是陳凱歌監製的啊!!!怪不得那些色彩和鏡頭裏面,都透露着一股子精緻。

天津作家馮驥才有一本中短篇小說合集,叫《俗世奇人》,說的是清末民初天津衛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奇怪的人,其中《神鞭》一篇,還選入了高中語文課本。馮先生的文字精緻、簡短,往往幾個字就勾勒出人物的性格、樣貌,再幾個字,就寫完了一段情節。讀的時候,往往拊掌驚歎,那種對於節奏的把控,與寫了《棋王》的阿成一樣,都是現當代中國極爲少見的。

——扯遠了,我是想說:在一個不缺字紙的時代,文字的減省是一種美德。

到了電影和網劇這裏,也是一樣。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網劇的製作者們往往習慣於拉伸時長,把一分鐘能說完的話分成兩分鐘,一集能說講完的故事分成兩集。我不怪他們,誰都要喫飯的嘛。

但我還是希望能夠有簡潔有力的劇作出現,《民初奇人傳》就做得不錯。

開頭兩分鐘,金士傑的獨白和動畫畫面的配合,就交代完了整個故事的大背景和世界觀:這是一個關於外八門的故事,他們要尋找一個新的執卷人,這個執卷人將帶他們走出困境,涅槃重生。

緊接着就是飛馳的火車,丟失的珍寶。

隨着搜查的進行,正派、反派,好人、壞人,悉數登場,每個人的性格立刻凸顯,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性格不是單面的,而是真正像個人。導演和編劇選擇的凸顯性格和身份的,不是別人的講述,而是角色在一剎那的自然反應。

火車上,炸彈馬上就要爆炸了,柯書硬着頭皮拆掉炸彈那一刻,發現有人中毒身亡。

圍觀的人們看到之後感到驚慌,黑紗一行的人脫口而出的,是「砒霜」;而留洋的柯書(真的太可愛了)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三氧化二砷」。

人物的傳統與現代,立刻展現了出來。

這樣細節的融入使得整部劇的節奏明快了起來,在網劇(包括很多電視劇)動不動就用對話注水時長的現在,難能可貴。

說到這裏,提一嘴角色。

華民初的扮演者是歐豪,他自帶了一種憨厚感,那種滿腔熱血而又身負使命感的人物定位,是外八行的人所不具備的,他的使命感來自於家國大義。這一點可以跟張傲月扮演的方遠極形成鮮明對比。

方遠極的定位是「野心家」,火車上找十行者繪卷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不交就殺」,這種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表現,指明瞭他將在亂世中迷失自己方向的未來——跟着義父欒督辦逐漸黑化,朝羣情激憤的普通民衆開槍。

有野心而無智慧,是方遠極的最好描述;有智慧而無野心的八仙、有情懷而無私我的華民初,就是他的鏡子。而能力強卻靦腆的柯書,就像是一個忠實的見證者與助力人,他會努力完成每一件事,爲了朋友,也爲了衆人都相信的光明。

還有儘自己所能、在淤泥中做善事的金繡娘,溫和委婉(秦嵐姐姐真的本命);以及大大咧咧天真活潑的花谷,都在性格上完成了互補與對應。

到第十集,已經形成了兩派的對立與制衡。正派華民初智慧覺醒,配合八仙的謀略、多數外八行的神通;反派方遠極黑化,加以華諭之的老謀深算。正派維護正義,反派心狠手辣,兩派交鋒,就是全劇主線。

令人敬佩的是,一部網劇,能夠很用心地留下伏筆。不僅是劇集之間,就連同一集裏面,也會有相應的扣子。

比如八仙接駕外八門的情節。

火車站門口,金士傑扮演的老人身邊的孩子、他坐的輪椅、說的故事,每一個畫面都是有意義的。那些孩子就是他的手下,他用故事籠絡了孩子,也靠着「說書」養活了他們。那個輪椅,只不過是一種僞裝,身爲八王,最擅長的就是占卜,而古往今來的占卜者,首先要占卜的,就是讓自己活下來。

八仙去迎接外八門的其他成員時,孩子們把迷藥倒進了火車爐,燻暈了抓捕他們的士兵。而他也從輪椅上站了起來,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下子精神奕奕。

前後就呼應起來了。

或許,我還應該說明一點。

當我們在看一部劇的時候,我們會不自覺地被它打動,換句話說,我們可能會被其中的價值觀感染。看到「民初」的時候,其實我很害怕會是「民國粉」那種作品,但看了一會兒,我發現,雖然是奇幻色彩的作品,但《民初奇人傳》也在一定層面上展示了那個年代的黑。

比如仗勢欺人的情節。

主角兒坐在三等車廂,開始的時候,士兵面對他的時候,是一口一個「找死」的——那個車廂裏的人對他們來說,就像是臭蟲一樣,無論生命、還是身份,都不入眼;可當知道他是大富商的孩子,一瞬間,那個士兵手足無措,甚至害怕懵逼,只能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趕緊離開。

那個年代,就是這樣的呀。

「狐狸何足道,豺虎正縱橫。」那些火車上的人,不過是狐狸;真正的黑暗在於官商勾結、坑害人命,在於該作爲的不作爲,在於有些人一味玩弄權柄和詭計,只爲了滿足一己私慾。

第六集裏,主角受傷,被救到了爵爺的「紫禁城」裏。

這裏有鐵匠、肉鋪,有無數小商小販和底層人民,就是沒有皇上;但這裏的生活安穩、快樂,幸福感爆棚。主角心裏想:

紫禁城,封建權勢的核心,眼下卻成了這裏的戲稱。這些堅強活着的百姓,並不羨慕皇權富貴,這聲紫禁城是他們的談資,也是他們敢於面對生活的證明。無論貧苦,他們活着;而活着,家國天下就會有希望。

「紫禁城」,是當時天下的縮影,也是千百年來中國文明的縮影。中國人民從不畏懼苦難,也從不依靠什麼神仙皇帝,他們就頑強地生存下來,一步一步地把文明延續下來,把希望傳承下來。

這就是中華文明的價值觀啊。

而這些東西都是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導演不說教,只是用一個又一個極其緊湊的情節,告訴你,那時候,發生了這種事。——於是一切就自然地流淌了出來。

「終結,纔是一切的開始。」

這句話是金士傑飾演的八仙的一句話,那一剎那我想到了《道德經》裏面的「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現在想想,其實這也是影視劇產業的出路。

終結那些粗製濫造的,才能開始精良縝密的;終結舊的時代,才能迎來新的創造。

看看劇集下面的評論,觀衆們大概也感受到了這一點,所以纔會給很多好評。

本來想隨便說幾句,結果又零零散散寫了這麼多,用一句話收尾吧:

《民初奇人傳》是一部「奇」劇, 「奇」在類型,也在劇情,更在製作與價值觀。希望以後可以有更多的這樣的劇,讓它變得「平平無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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