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女俠,挪威籍北京人,一個不標準的假洋鬼子。

挪威向來沒啥存在感。我讀大學時遇到過一個香港同學,談起挪威,他做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問道:

‘挪威是在新疆還是內蒙古來着?’

世界盡頭的挪威,宛如一個帶氈帽的老農,在世界大潮邊冷眼旁觀,默默釣魚,偶爾擺弄傢俱吊燈,連歐盟都懶得加入。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靠着還過得去的隔離政策,挪威磕磕碰碰抗過了疫情第一波,不料卻被一塊案板正中腦門。

雖然疾控中心已爲三文魚‘平反’,這場針對挪威的大型批鬥現場,卻纔剛剛開始。

網絡偵探們用挖維京海盜祖墳的熱情,揪出兩個陳年紀錄片,精心裁剪,炮製了一篇篇頗具視覺衝擊力的文案:

女俠要有這標題功力,估摸現在也是個野雞意見領袖。

老讀者應該知道,女俠日常一大愛好就是黑北歐。

但這回,大夥兒有點太離譜了。

1

世界上最想讓挪威三文魚場倒閉的,不是中國自媒體,而是北歐本地人。

北歐最著名的特產,不是維京海盜,也不是生蠔鱈魚,而是原教旨環保主義者,以環保少女Greta爲代表的極左奇行種。

在北歐,他們是惹不起的特權分子。Greta閣下一聲令下,全瑞典小學生週五強行放假;他們起訴丹麥養豬業,認爲豬有豬權,養殖場宰豬手法不夠溫柔體貼;他們起訴養牛業,認爲牛羣放屁,加速溫室效應;他們向卑爾根市政府倡議,全市禁食肉製品,爲了節能減排,保護地球母親。

至於中國自媒體廣泛引用的視頻片段,正取材於北歐原教旨環保主義者們前幾年拍攝的紀錄片。

首先是德國媒體紀錄片《養殖三文魚 - 大自然的災星》,主角是瑞典人Mikael Frdin,三文魚垂釣專家,環保極端分子,野味愛好者。

爲啥說他是極端分子?他有一句名言:

‘一條野生魚,勝過百萬條家養魚。任何一個小生態圈,都比世界上所有金錢加一起更有價值。’

聽上去七分感人,十分瘮人。可以打包票,若他是中國人,一定會在三峽工程開工前,揹着自制炸藥包立於山巔之上,高唱青藏高原。

第二部被不少自媒體引用的紀錄片名爲《三文魚:世界上最毒的食物》,光看名字,就知道一定非常嚴謹客觀。

紀錄片主角Kurt Oddekalv也是個奇行種,他早年由於過於激進,被挪威環保NGO勸退,轉頭成立了自己的環保組織,起名‘綠色武士’,聽着就挺帶勁。

對了,這位老兄科學基礎紮實,他堅信政府通過飛機尾氣排放有害物質,對老百姓下毒。

這兩部紀錄片已是陳年舊事。這倆哥們兒一定沒想到,當年他們穿潛水服下海偷拍都沒扳倒挪威養魚業,中國自媒體們動動手指就辦到了。

2

摸着良心說,這兩部紀錄片質量不錯。雖然預設立場,以結果爲導向強行填鴨素材,但親自調研親自拍攝剪輯,算是盡心盡力。

國內自媒體大師們則高明得多,只需一根網線和一點想象力,就能整出大新聞。

這兩部紀錄片,以及國內‘自媒體人’對挪威漁業的指控究竟有沒有道理?

我們一條條來看。

‘三文魚在擁擠不堪的陰暗網箱中來回遊動。’

事實:爲了防止魚類過於擁擠,挪威政府規定,魚類不能超過整個養殖空間的2.5%。這算不上寬敞,但相比肉雞肉豬肯定是自由多了,甚至超過了大部分996社畜。至於‘陰暗網箱’,海底不暗還咋地?難道還得給三文魚整個DJ,打上閃亮的燈球?

‘大量魚擠在骯髒、充滿它們排泄物的水裏。’

事實:養過魚的同志都知道,在投食的一瞬間,魚缸會亂作一團,水屎難辨。截取這些特殊瞬間,用來證明挪威水質堪比印度恆河,欠嚴謹。事實上,挪威深海網箱技術成熟,飼料投放精細化自動化,對海水污染極其有限:

'挪威三文魚喫抗生素。’

事實:自1994年開始,挪威漁業就用疫苗代替抗生素,作爲對抗魚類疾病的主要手段。如今,三文魚只有被確診患病後纔會使用抗生素,且必須與健康魚隔離。

‘挪威三文魚打殺蟲劑。’

事實:殺蟲劑從未被挪威政府允許使用。在魚飼料運輸過程中,倒是會用到乙氧喹,一種有效的抗氧化劑,豬飼料雞飼料都會用。乙氧喹對人體有害,前提是攝入過量 - 拿三文魚來說,估摸每天得喫十斤,喫上好一陣子才能見效。

‘魚身佈滿蘚斑,多爲畸形魚,20%的三文魚養殖過程中死去。’

事實:作爲野性十足的魚類,雖然三文魚養殖技術日益精進,但死亡率確實接近20%。不過這在漁業不算另類,大黃魚養殖存活率連一半都很難達到。

至於佈滿蘚斑的畸形魚,那是有點純擡槓了。每天那麼多人進出皮膚科,是不是說明人類這個物種有問題?百度搜一把畸形豬,能讓你懷疑人生,難道明天就不喫糖醋排骨了?再說,挪威出口中國的大多是帶皮整魚,拿病魚充數,挪威人膽兒沒那麼肥。

‘家養三文魚影響野生三文魚生存。’

事實:這是實話。雖然挪威漁業用盡辦法,每年依然有不少養殖三文魚開溜,並與野生三文魚進行多人運動,產下質量不咋高的後代。

正如家豬影響了野豬生存,走地雞影響了野雞生存,很遺憾,生活就是那麼殘忍,想喫肉,就得收下菩薩心腸。

‘國產虹鱒生喫更健康。’

事實:祝你平安。

3

十多年前,女俠還是個滿臉青春痘的豆蔻少女,爲了攢錢買包子,我在加油站找了份零工。

每天大清早,我會用新鮮麪包夾上幾片肉三片菜葉,美其名曰三明治,貼上價籤放上貨櫃。

可能因爲手藝不佳,女俠的三明治從沒賣完過。每到晚上,我得將剩下的糧食塞進一個透明塑料袋,扔進專用垃圾箱。

偶爾會有路過的小屁孩或流浪漢,看着滯銷的三明治露出神往。

我偶爾也想兼濟天下。可惜,根據明文規定,夜晚十二點後,三明治便是‘過期食品’,若分給路人,那是犯罪。

挪威人對於‘流程正義’有種迷信般的執著,近乎不近人情。

整黑心漁場,賣黑心魚?太高估挪威人的經商頭腦了。

後記

時代的一粒沙,落到三文魚腦袋上,成了一塊帶血的案板。

自媒體們動動手指,喜迎流量,遭殃的是日料店學徒,海產公司夥計,以及全中國無數相關產業鏈從業者。

反正明天晚上我要煎一塊三文魚。誰也別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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