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首先要看能不能真誠地、誠實地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失敗。”

“聰明的投資人很容易犯的錯誤就是過度的自信,高估了自己的聰明。第二就是有時候他會低估市場的“傻”。”

“高瓴有一句話:We are entrepreneurs who happen tobe investors.我們是投資人,但是首先我們第一位是企業家,把自己站在企業家角度想問題。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出發點,這樣你就有同理心,真正能夠去理解企業。”

“我們的商業模式是把農耕文明做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真的能夠創造價值,把好的企業家吸引過來,這樣能夠自動的進行一定的篩選。”

“到最後投資人比的是品質和心性,企業家最後比的是品質和格局觀。”

“回到我們的初衷,找一幫靠譜的人幹有趣的事。這個不但是賺錢,而且賺的是心靈寧靜的錢,賺的是創造價值,給社會做貢獻的錢,同時又做的自己很樂意,很高興,每天很舒服,能夠跳着拉丁舞去上班的錢。”

“與誰同行比要去的遠方更重要。我們創造的這個環境中,每一個人都有十八般武藝絕技中的一兩項,但是聚合在一起,每個人從身邊又學到了很多。”

“我希望大家最後記住我們是有趣的人,做的是有趣的事情,是創造價值的事情,是做長期的事情。”

以上,是6月21日高禮價值投資研究院在線公開課上,高瓴資本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張磊與高毅資產董事長兼CEO邱國鷺的部分精彩對話內容。

兩位的對話圍繞“論一個投資人的自我修養”展開,作爲高禮價值投資研究院理事長,張磊認爲,在投資人的修養中第一點最重要的就是intellectual honesty,能不能誠實地面對自己,誠實地、真誠地去衡量自己,是作爲投資人的第一個考驗。

擔任高禮價值投資研究院院長的邱國鷺表示,投資本身是一個很孤獨的事情,需要一個intellectual honesty的人一起討論,從不同的角度去爭論、辯論、討論,幫助每個人都能夠得到提高。核心在於不要固執己見。

此外,張磊也介紹了高瓴獨特的商業模式,他認爲高瓴模式是農耕文明,精耕細作,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也就能春播秋收,真正創造價值,把好的企業家吸引過來。他說,高瓴最重要的是將發現價值和創造價值的完美融合,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把企業和投資融合在一起,真正回到創造價值的理念上,幫助企業解決實際問題,而不只是資本的問題。

聰明投資者經授權發佈以下精彩對話實錄。

投資人最重要的修養是intellectual honesty

聰明人往往容易過度自信

邱國鷺:今天很高興有機會能夠跟張總進行這個對話,大衛·史文森先生提出了優秀投資人需要具備的六種特質,好奇心、自信心、謙遜、敬業、判斷力和熱忱。張總,在您漫長的投資生涯中,您覺得一個優秀投資人最重要的特質是什麼?

張磊:史文森說投資是世界上最具魅力的活動之一。我覺得這句話蠻有意思,投資是非常具有魅力的,因爲它把各種各樣的聰明人聚合在一起,大家一起去做決策,一起去做完全不同的判斷,最後通過時間的長短來丈量出大家不同決策的對錯,並從中去學習。

從這一點上就能看出來投資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剛纔史文森講了這些點,我覺得都講得特別好。

從我們的觀察中,剛纔說的這些點,去招年輕人的時候,我們最早都會是按圖索驥,打標所有的東西,包括intellectual honesty,passion,intellectual curiosity等等。

有的人整個簡歷非常的光鮮,每一樣永遠都是第一名。不管做什麼都做得最好,但是不是一定適合做投資這個行業,他說他非常想做投資,歸根到底實際上是因爲,他認爲最聰明的人在他們班裏都去做投資去了,所以他也做投資。

因爲他比其他最聰明的人學習還要好一點,更聰明一點。

我覺得這個就是錯誤的理解了投資這個行業。剛纔邱總問投資人最重要的修養是什麼?

我覺得第一點最重要的是intellectual honesty,能不能誠實地面對自己,誠實地、真誠地去衡量自己。

當你總怕錯過了這一班車,總怕錯過這一個人的時候,你就實際上是用誠實做了一個折扣。那我們能不能誠實地面對自己,是作爲投資人的第一個考驗,這個不單是對這些年輕的學生,對於職業生涯已經非常成功的人,這個考驗更巨大。

如果每天你的同事都說邱總太厲害了,張總太厲害了,我們就揚揚得意、沾沾自喜,下面就離失敗不遠了;所有人都給你說,你是真正地掌握了真理,那我們就離失敗不遠了。

投資首先要看能不能真誠地、誠實地面對自己、面對自己的失敗。

有人跟我說,我只是對LP,對我的投資人我還是要吹吹牛,講一講,要不然大家都不投資我了。如果這個講了一百遍了以後,結果你真的自己信了,那就麻煩了。還是相對的要保持誠實地面對自己,誠實地面對所有的人,可以把生活變得更簡單。

邱總,我也問你一個問題,你也見到過很多聰明的投資人,我想問你的問題是,你覺得聰明投資人容易犯什麼錯誤?

邱國鷺我覺得聰明的投資人很容易犯的錯誤就是過度的自信,高估了自己的聰明。第二就是有時候他會低估市場的“傻”。

他知道市場“傻”,但沒想到市場會這麼“傻”。他明知道這個東西值一百億,他覺得市場再傻,頂多搞成兩百億、三百億,結果市場就搞到五百億、八百億。他經常會低估了市場犯“傻”的這種時間跟維度。

我們見過很多成功的投資人,獨立思考的能力特別強,而他在獨立思考的時候又容易陷入一根筋,有時候又會低估了市場跟他想的不一樣的時間可以持續很久。

張磊:邱總,那這是不是你建立高毅的初衷?因爲高毅的每個基金經理都是最聰明的人,最聰明的人聚合在一起就能夠互相彌補,看到大家看不到的盲點,也能互相給拆拆臺,或者互相提提醒,是不是這個原因?

邱國鷺:這是我們初衷很大的一部分。

因爲投資本身是一個很孤獨的事情,有時候我們形成了一個見解、看法,你自己總覺得特別真理,特別有道理。

但就像張總你說的,“我們不可能擁有真理,我們只能無限接近它”。

那這個時候你就需要一個,也是非常intellectual honesty的人,這個時候你能跟他一起討論,同一件事情從不同的角度去爭論,去辯論,去討論,真理總是越辯越明的。

智識是一種你在辯論中,所有參與的每一方都受益的一種奇妙的東西,所以我們一直想把高毅做成一個投資人的俱樂部,能夠互相的切磋,這是一個初衷。

要區分事實與觀點,覆盤也非常重要

張磊:史文森講到一個點非常有意思,他說是你得有自信心,你自信的原因是你不管是買和賣,你在賭別人是錯的;同時你又要很謙遜,因爲有時候別人是對的,這是個平衡問題。

我想問你怎麼看這個問題,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對的,別人是錯的,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錯的,別人是對的。投資人怎麼去培養?

邱國鷺:這個就回到了您剛纔提到的intellectual honesty,人有沒有自我糾偏的機制,因爲市場也經常會跟我們想得不一樣,那個時候你要想說市場繼續再犯一個錯誤還是我們所想的東西跟事實是不符的,對自我誠實,這個是很重要的,是不是能夠用客觀的心態去對待自己,客觀的心態去對待價格的波動,客觀的心態去對待市場的反饋。我不知道您在這方面是怎麼想的。

張磊:我覺得這個很重要,心態也很重要,但你怎麼把心態培養成日常的行動呢。

我觀察一些投資經理也好,或者一些做投資的人,很多時候是在單打獨鬥,我的感覺是比較難形成這樣一種自我心態,就像你說的,自己說着說着就把自己說服了。自己是最好騙的。

那怎麼能夠在相對有一定teamwork的環境中,大家能夠去考驗也好,挑戰對方也好,你覺得你們是怎麼做的,我也可以講講高瓴怎麼做的。

從我們的角度,因爲要經過幾層的討論,討論的過程中讓大家去提意見,甚至通過跨行業的交流去提出不同的意見。同時我們會去反思,去討論這些東西。我不知道這種怎麼能夠更好地把它形成一個習慣,怎麼形成工作的習慣?

邱國鷺:我們是共同研究,獨立投資。高毅的幾個基金經理,彼此之間並不知道對方的持倉跟交易,但是我們對於一個公司,對一個行業,大家會從不同的角度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們的討論彼此之間總是有很多不同的意見,在這個過程中各種爭論、討論和辯論其實是能夠幫助我們更好的認識行業的規律,認識公司的核心競爭力,在這個過程中每個人都能夠得到提高,核心在於不要固執己見。

市場如果說有很多跟我們想得不一樣的地方,我們總是先反省,是不是哪裏我們看錯了,我們要分清楚哪一些是事實,哪一些只是意見,分清facts和opinions。

所有的opinions需要有事實和數據去支持。如果沒有事實跟數據支持的意見我們覺得這是站不住腳的,還是需要回到一個客觀論證的過程。

人多的時候別人就很容易指出你論據的不足,你論證的不足,你論點就不會太固執己見。你有時候會自己騙自己,主觀地想,在論據的權重,或者數據的解讀上面會不夠客觀,但是在不同的人之間辯論的時候,就是投資人跟企業家思維方式的不同,投資人更多的需要批判性思維,而企業家更多的是要同理心。

如果有好幾個優秀投資人之間彼此有一些批判性思維,你自己在論證的不足或者論據的不足,就很容易被指出來,就不會去堅持一個錯誤的論點。

張磊:我覺得高毅這點做得非常好,大家在共同研究,又有獨立決策,既發揮了大的平臺互相糾錯,又提供這種互相反饋的機制,同時又能夠發揮出大家獨立判斷這樣的形式和方法。

你剛剛講的也很好,把事實和觀點分出來,這都是非常好的做法。我會再加一點,覆盤的重要性。

我們會經常帶着團隊回頭再去看,你當初的覆盤怎麼做的,我們去想過程中,我們到底犯了哪些錯誤,這屬於很痛苦的過程,但是做的過程中希望大家都能有提升。

邱國鷺:是的,我們去年也開始第一次嘗試做覆盤,確實很有幫助,之前的那些坑我們是怎麼踩的,至少你喫一塹還能長一智,學費沒白交,所以覆盤確實重要。

投資人首先是企業家

要站在企業家角度思考問題

邱國鷺:張總您既做投資,又做實業,因爲你本身也是高瓴的創始人,像百麗,很多投資你也有參與和經營。你覺得一個優秀的投資人,跟一個優秀的企業家,它們之間有什麼相似之處,然後又有什麼不同點?

你在做投資跟做企業的過程中你肯定同時要做一些投資決策,同時要做一些實業方面的決策,在這兩個決策的時候你的考慮點會有不同嗎?還都是一樣的流程,一樣的理念在貫穿?

張磊:對,我們高瓴有一句話:We areentrepreneurs who happen to be investors.我們是投資人,但是首先我們第一位是企業家,把自己站在企業家角度想問題。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出發點,這樣你就有同理心,真正能夠去理解企業。

創業很艱難,永遠在路上。

我覺得高瓴本質首先是個創業集團,創業的過程中永遠在路上,就像我們之前看的電影《岡仁波齊》一樣,永遠在路上,每一步都算數,這個就是在路上的過程。

你要說做得好的,不管是企業家也好,還是投資人也好,我覺得最本質是一樣的,是相通的,都是對卓越的追求,對創造價值的認可,對長期打造一個偉大組織的非常強的信念,這個是很難得的。

當然我認爲企業家所面對的環境是更加複雜了,咱們作爲投資人來講面對的環境相對簡單很多,咱們的文化也可以比較簡單,比如像高瓴文化。

高瓴文化就是intellectual curiosity,intellectual honesty,intellectual independence,teamwork等這些文化簡單就可以概括。

你作爲企業家,比如說你上來就要管理十幾萬的一線員工,如果你在各個方面,每件小事都要做細緻徹底的辯論,那什麼事都做不成了。所以說執行層面還是得有區分的。

當然,當你做到一定程度以後,你會發現最偉大的企業家都具備一些投資人有的特質。比如說怎麼做資產配置,大類資產配置怎麼配,時間怎麼分配,因爲資產配置中最重要的資產是你的時間,也是你最大的瓶頸。

這些本質是有投資人的特點,同時好的企業家也會反過來去重新思考他的ROI,這個ROI不單是資本的回報,而且是時間的回報。這些都是一個好的企業家,他跟投資人共通的很多東西。

邱國鷺:對,提到時間配置這個最寶貴的資源,就像您管理這麼大的投資機構,投了這麼多的一級到二級,從早期到晚期這麼多的企業,您是怎麼管理您的時間的呢?每天日常的行程是什麼樣的呢?

張磊:這個首先我們要分疫情前和疫情後。疫情之前是一個狀態,之前總是覺得忙忙碌碌,在路上;疫情中間又是一個狀態。說一句實在的,過去四五年高瓴的資產規模確實增加了很多,業績也不錯。但是我自己明顯感覺工作的負擔大幅度的下降了,我覺得可能從以前超負荷的狀態120%,到現在能夠下降三分之一,80%、90%,那還是挺不錯的。爲什麼這樣呢?我可以講講我的日常,我現在一週跟我老婆和女兒跳四次拉丁舞。

邱國鷺:厲害了,厲害了。多才多藝。

張磊:沒有,本來是給老婆女兒當衣架的,老婆爲了鼓勵女兒跳,自己去學去了,我就給他們當衣架,越跳越上癮,現在每天跟他們一起抻筋。爲我的第一個劈叉做準備。

一週兩次滑水衝浪,這是夏天的狀態。冬天每年雪季就不用說了,滑雪、滑水衝浪,是我比較喜歡的運動。也陪我小兒子打壁球,這也是我比較喜歡的。我小兒子在壁球、乒乓球上面基本上要超越我的架勢已經出來了,我很緊張的。

邱國鷺:要加強訓練。

張磊:對,加強訓練。

初衷是找一幫靠譜的人幹有趣的事

更像農耕文明:精耕細作,春播秋收

張磊:疫情期間,靜下心來讀了很多書。爲什麼現在這個狀態,自己時間安排的狀態比原來好很多,我覺得核心是打造了一個非常高效的組織,強大的、非常高效的價值觀和文化。

今天你看高瓴的這些同學們,讓我最爲自豪的,不是我們的資產規模,不是我們的業績,不是我們的多少家公司上市了,多少資產類別了,都不是。

最讓我自豪的就是我們這些高瓴的同學們,他們的成長,包括從獨立判斷能力,自我驅動,其中這裏面我最喜歡的是teamwork。

高瓴的團隊,大家是非常的teamwork驅動,團隊文化驅動。這些對長期業績是有好處的,我覺得。

第一,長期能夠獲得投資中心靈的寧靜。第二,這種文化使大家很舒服。

回到我們的初衷,找一幫靠譜的人幹有趣的事。這個不但是賺錢,而且賺的是心靈寧靜的錢,賺的是創造價值,給社會做貢獻的錢,同時又做的自己很樂意,很高興,每天很舒服,能夠跳着拉丁舞去上班的錢。

這個讓我覺得很高興,這種幸福感。現在我覺得這個組織打造得讓我有更多的時間去探索我自己的興趣,這是我很高興的事情。

邱國鷺:所以還是要快樂投資,愉悅生活。

張磊:不管是投資人也好,還是最好的企業家也好,做到一定程度都是孤獨的。他可以很成功,但很多時候就沒有人去交流。

像高毅這樣,能夠變成大家自己能獨立判斷,形成獨立決策能力的平臺,同時又讓大家形成一個系列性的交流,當然很好。

像我們做PE、VC投資的時候,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跟企業家一起做這種交流,跟他討論長期的發展,他的問題是什麼,事業的本質是什麼。

當然有很多投資人是不一樣的做法。有的投資人就是狼羣戰略,出去到處去跑,搶deal能力很強。

高瓴表面上看可能相對比較懶一點,人聚合在一起,做的有點像農耕文明,不是狩獵文明——一大堆獵人出去搶deal,或者一大堆狼羣出去搶deal。

高瓴搶deal能力不夠強,但是農耕文明有一個好處,能夠靜下來深耕。

邱國鷺:精耕細作。

張磊:精耕細作了以後,真正能夠春播秋收,能夠在播下種子以後就能夠播下希望,慢慢的,收穫的季節到了,就會有很多人過來,很多注重長期的企業家就願意主動找過來。

我們的商業模式不太一樣,我們的商業模式是把農耕文明做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真的能夠創造價值,把好的企業家吸引過來,這樣能夠自動的進行一定的篩選。

最好的人會希望讓高瓴來投,最好的人希望跟高瓴一起走得更遠,在這個過程中能更多的創造價值。這是跟搶deal的機構的區別。

當然都會很成功,搶deal可以搶得很快,在快速成長的一段環境期內,這也很好;但是我覺得如果你能多創造價值,路能走得更遠,更寬,你可乾的事更多。這從某個角度來講,高毅平臺做二級,跟高瓴做一級的理念實際上相通的。

堅守能力圈VS拓展能力圈邊界

終身學習,與誰同行比要去的遠方更重要

邱國鷺:您剛纔提到價值創造,瘋狂地創造長期價值,我們在看這個價值投資也可以說分成三種流派。

第一種是格雷厄姆,賺低估的錢,賺市場先生的錢。

第二種像巴菲特,賺優資企業的錢,做時間的朋友,利用複利的價值不斷的增長。

我們覺得高瓴資本是不是第三種,自身也參加了企業的價值創造,參與了價值的釋放和增長,能夠幫助企業在戰略定位上,在科技轉型上,在運營升級上面創造更多的價值。這個的難度跟挑戰是不是巨大的?

我們有一種觀點是,投資的時候應該是要守在自己的能力圈範圍內,要知道一個很清晰的邊界。

我們看高瓴過去15年的發展,其實是在不斷地演進、演化、升級。從二級到一級,從互聯網投到創新藥,再到AI,你們很多事情都可以早於投資界,甚至一定程度上早於產業界,進行一些前瞻性的佈局。

你們是怎麼拓展你的能力圈邊界的?如果這個過程中又要堅守自己的能力圈,這又是怎樣的矛盾的關係呢?

張磊: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好,這個問題是困擾很多投資人的一個問題。

第一,我認爲傳統的價值投資永遠都有它存在的空間和道理,但是這個世界是不斷發展變化的,這個空間會逐漸被壓窄的。我們舉例傳統的deep value,所謂的深價值,越深它就變成了一個深洞了,就變成一個價值陷阱了。

邱國鷺:這個我經常踩。

張磊:對,這個坑踩下來以後,我馬上給你梯子,我的梯子就是科技賦能,幫你爬出來。

你像百麗這種公司可能就是價值陷阱,如果你通過科技改變它,能創造價值。所以說,你能不能發現價值,而且能去創造價值。

我覺得高瓴最重要的是發現價值和創造價值,對於我們來講是一個融合。

那怎麼能夠走出自己的邊界,英語叫comfort zone,這是不容易的。就像一個人一樣的道理,我最早是學文科的,或者是學金融的,你讓我學計算機,我們最近還在研究各種各樣的軟件公司,怎麼做coding,python等等,以前都不知道怎麼做這些,很多東西都得自己現看。

那本身就是一個平衡,你的平衡在哪裏,守住自己的邊界,還是不斷的往前去創新。

我的結論,這是一個逐漸的演變的,evolution的過程。

是,你有一個邊界,但是你在逐漸的擴大你的邊界,怎麼擴大呢,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呢?

高瓴爲什麼2014年就知道投創新藥呢,全世界都沒有多少人投PD-1/PD-L1這種免疫療法,2013年、2012年大家還不知道,我就帶着好幾個企業家去波士頓,跟實驗室的科學家一起討論新型的免疫療法靶點。那時候跟國外製藥公司一起討論,非常有意思,我們學習很多,後來就堅定了信念。

那麼怎麼能夠走出自己的comfort zone呢,這就是很多很優秀的人願意加入高瓴的原因,很多很優秀的人願意加入高毅的原因,因爲這裏創造了一個終身學習的環境。

這個終身學習的環境最後就是,與誰同行比要去的遠方更重要。我們創造的這個環境中,每一個人都有十八般武藝絕技中的一兩項,但是聚合在一起,每個人從身邊又學到了很多。

這樣的一個組織,環境加上文化和價值觀,是任何一個單人都很難超越的。如果這個環境牛人很多,但牛人之間互相踩腳,互相之間也很難學習,你心情都不會很愉快。

如果牛人很多,又比較謙虛,又互相願意幫助,又能夠學習,不斷幫自己拓展,這纔是根本。從某個角度來講,高瓴的成功就是這種文化、價值觀和實踐的成功。

高毅作爲一個平臺的崛起,這麼短的時間做成中國最大的私募資產管理機構之一,背後也是因爲創造的這種文化、價值觀和能夠不斷的去終身學習的環境,而不是固步自封的環境。我覺得這些都是本質。

總的就講,我們做了一件核心的事情,就是把這樣的人聚合在一起,創造了這樣一個價值觀和環境文化給他,讓每一個人不斷能擴張自己的邊界,大家又一起能夠互相學習,一邊牽着手,拉着手,往前走,互相拓展自己的邊界。

難就難在這兒,能不能創造這樣的文化價值,找聰明的人容易,能不能創造這種環境,創造這種文化,創造這種價值是不容易的。

咱們搞的高禮價值投資研究院,本質的原因就是我們創造了類似的環境,實際上把高瓴和高毅的環境放在了一個相對公開的講堂上,創造了一個類似的環境。不能做到完全一樣,但能有一個映射,咱們的價值觀和文化的映射。

邱國鷺:還是一個追求真知灼見,能夠致真知,能夠通過研究和學習掌握行業、事物的發展內在規律的場所,我們還是希望能夠做到這一點。

張磊:對。

從價值發現到價值創造

Above all,passion

邱國鷺:談到能力圈,我們知道高瓴的能力圈確實比較廣,一級到二級,投資到實業。很少有人真的是橫跨一二級投資的,我們覺得這個思考方式很不一樣。

你說天使投資、VC甚至到成長期,公司的特性跟我們到後面的二級上市公司,它的特性是很不一樣的,你判斷的企業家或者組織文化也是很不一樣的。

這麼大的能力圈,您做一級跟二級的過程中,彼此之間是互補的,更多的瞭解了一級之後,加深了你對二級的理解了,還是需要不同的思維方式跟判斷框架?

張磊:我覺得都有。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到真正熱愛的這些人,史文森講的這個“above all,passion”。

我給你舉一個例子,如果你只是爲了說我就是爲了做這個而做這個,你不容易走得很久的。要麼你賺了很多錢你退休了,要麼你不高興也賺不了很多錢,也沒意思,你不容易走的很久。

我覺得最終passion怎麼來的,還是要回到創造價值上面。

我舉一個我們的合夥人的例子,在公司第一年很早就來了,本來做投資也做得很好,二級也做過,一級也做過,但他就花很多的時間,就願意到企業中去。

他一直覺得我做投資,做資產配置,甚至把錢給偉大的企業家,賺了很多錢。但我現在就願意到企業幫這個企業家,做他的助手。通過這兩三年進去,幫助這個企業實現了騰飛。這些都使他能夠成爲一個很好的投資人。

在他帶動下,我們好幾位同事,在投資上已經露出尖尖角了,在非常有前景的職業生涯階段,說我們也要到企業中去。他們去我們投資的企業,實業中幹了幾年以後回來,又去做投資。當然現在還有很多人在企業裏面。我們還有ELP Program,Emerging Leader Program,每年從市場上找很多人,我們用投資理念培訓,把他放到企業中去。

我們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把企業和投資融合在一起,真正回到剛纔講的創造價值的理念上面,這也幫助企業解決一些實際問題,而不只是資本的問題。

創造價值和對創造價值的追求和熱情是非常重要的驅動力,而不是簡單的說我想把一級市場做好,或者我想把二級市場做好。

在喧囂的市場中擺一張安靜的書桌

邱國鷺:張總,我想問一下您創建價值投資研究院的初衷是什麼?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提到這個,當時是2015年的5月份。那時候我們去美國參加巴菲特50週年的年會,我記得在曼哈頓中城,我們剛拜訪完幾個很知名的投資人。在車裏面你就提到說其實我們應該搞一個價值投資研究院,找一批這種優秀的學員,大家來互相切磋,共同學習,共同進步。

當時這個初衷是怎麼想的,希望招一批什麼樣的人,怎麼樣能夠打造終身的學習社區呢?

張磊:我覺得這個點咱們一直有交流,但實際上歷史上回來來看我覺得幾件事咱們的堅持做對了。

回到咱們做事情的初衷,就像高瓴成立的初衷,找一幫靠譜的人大家一起做有趣的事。

今天我們價值投資研究院也是這個概念,就是找一些靠譜的人大家做有趣的事,只不過這個有趣的事是終身學習。

這個就跟現在市場所有的這種,不管是各種私塾班、學院、EMBA班各種班最大的區別,來這兒的目的不是爲了簡單的做network(搞關係),很多機構去了以後就變成以network爲主。咱們這個學院裏面所有的學員最大的反饋就是作業,就是做作業。

你講講,你指導過很多次做作業,你給大家講講平均每次作業都要做多長時間?給一個概念,幹多少活。

邱國鷺:我們每個月都有案例分析,而且都是屬於比較有結構性變化,或者關鍵變化的,長長的坡厚厚的雪的那種關鍵行業。很多的案例分析當中學員會分小組,要做PPT跟presentation,很多學員都要做到deadline之前一天的半夜兩三點,最後才把作業交了。

但確實在做的過程中會有一個很好的第一手的認識。

我們想要能夠在一個喧囂的市場上擺一張安靜的書桌,能夠讓大家真正靜下心來關注第一性的原理,能夠知道說這個產業的規律到底是什麼。

這個公司如果你是CEO應該怎麼做,這種最本質,最原始的問題然後去探討。

張磊:對,我覺得這個你講的特別對,就這一點堅持,喧囂的市場中擺一張安靜的書桌,這句話講得太好了。

這就是一個堅持,這個堅持最後的結果就是自我選擇,我們的錄取率比去上哈佛、耶魯的比率都低。這個堅持就是一個自我選擇的過程,很多朋友託朋友,說我要進來,聽聽課就可以了。

聽課只佔我們三分之一的工作,三分之二以上的是靠做作業,是靠討論,而且每個作業都是實戰,不是說做一個假的公司,讓大家在這裏面搭搭模型,簡化版。

這個世界就是複雜的,對不起,我們絕對不會粉飾任何一個難的挑戰,我不會粉飾任何一個有挑戰的作業。當然我們也不是想把大家給累死了,作業越來越長,越來越深,很多人都搞到凌晨幾點。

這主要是通過這樣的自我選擇,把那些真正願意折磨自己,真正熱衷學習的這些人給篩出來了。那些想過來做network的,搞關係的,如果出於這些目的,那肯定就不適合。

這其實是一個self-reflection(自我反思),就是你能不能拿這麼長時間來做作業,而且要有高質量的作業,因爲這是要跟大家討論的,只有你不做,別人都做,整個氣氛就壞掉了,對你也不好,你的reputation(名譽)也完蛋了。

所以我經常跟大家說,你ready不ready,很多時候我都是不鼓勵的,我說你不適合申請,做作業很煩的,你願意不願意做。對於喜歡的人來講他一點都不覺得煩,他是enjoy享受;對不喜歡的人來講,這就是折磨。

爲什麼要做這個?有很多人問你們這不是給高瓴、高毅培養了很多競爭對手嗎?我們專門招了很多很年輕的人,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是最牛的後浪,我們已經死在沙灘上,或者在往沙灘的路上。

邱國鷺:我們培養了很多競爭對手的投資經理跟研究員。

張磊:對,而且這些人將來也可以去做更好的投資經理,我相信肯定有很多人都會超過我們。這是一個必然的,有人超過我們是必然的,而不是一個可能性,一定是後浪能夠學習更多的東西。

他們這點比我們兩個運氣還好,能夠比較早的有機會系統性的創造一個小環境、小宇宙,讓大家來去學習,有這個氣氛,這些人被我們篩選了以後,我看互相都從對方身上都拿到了正能量,每個人都那麼努力,有的把家裏的先生或者夫人都給帶動起來了,來跟我們討論問題。這個叫上陣父子兵,上陣連夫妻店都一起來學習,這是很好的現象。

我不認爲這個世界是個零和遊戲,我認爲中國更多人學習了價值投資,這個價值投資當然不是機械巴菲特主義那種價值投資。

是不是創造價值,我老問的就是,格局觀的第一定位,就是你是不是能夠爲社會不斷地創造價值,我說的是不斷地瘋狂地創造長期價值,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如果我們認爲這個研習班最後是不斷地給社會瘋狂地創造長期價值,一定能讓我們這些人也能受益。我們受益於偉大祖國的崛起,受益於越來越走向價值投資的環境,我們也受益於每一個年輕的學員。我覺得咱們做的這些事情是一個正和遊戲,是大家一起都能夠創造價值,一起把蛋糕做大,一起能夠把道路越走越寬,而且能夠很高興地做這件事。

每年我都會組織咱們的學員跟我去海上走一趟,出海。本來今年還組織了滑雪,希望明年能成行。插播廣告,有單板最好品牌Burton,安排了滑雪之旅,期待明年的滑雪之行,白天皚皚雪山,晚上煮酒論投資。非常期待。

投資人比的是品質與心性

企業家比的是品質與格局觀

邱國鷺:高瓴真正的是把一級、二級,把投資跟實業都結合的很好,total solution capital。這個能力圈的拓展是全方位的,不止是見解跟學識。

下面我問你幾個問題,是從現有的價值投資研究院的學員中收集來的。其中有一個學員問,假如您能夠穿越回15年以前,你遇到當時剛剛創建高瓴資本的張磊,你會跟他說一句話,你會說什麼?

邱國鷺:你會告訴他要在北京買房對吧?

張磊:太多話要說了。不是在北京買房的事。

我覺得最重要的一句,還是要精心的選擇自己的同事,選擇合作伙伴,選擇投資人,把選擇做好。

這些精心的選擇,每件事情只要有一點點偏差(都有可能有不一樣的後果)。其實高瓴的成功,很多時候的選擇是帶一點偶然性成功的,並不是我真正的主觀上把很多東西都想透了。

今天我要回想過來的話,我覺得應該更主觀的,更清晰的按照這個邏輯走。用我的話跟學員們講,don’t sell yourself too cheap,誰給你點錢,誰給你點利益什麼的就幹了,到處不斷的去妥協,去違反自己的原則,就爲了簡單的跟人家比,我的資金規模,或者跟別人比表面的東西。

我覺得能夠保持住,至少在前三到五年保持住,永遠要保持住心靈的寧靜。

邱國鷺:我記得你也說過很著名的一句話,叫做“選人是最大的風控”。我記得美國導演斯皮爾伯格也說過這麼一句話,他說90% of directing is casting,就是說導演90%的工作其實就是選藝人,你把casting這些選藝人的事情做好了,90%導演的工作已經做完了。您在投資的過程中也選了很多的創始人,或者企業家,這也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

有一個學員也問了這麼一個問題,他說一方面在企業裏能見到很多人當二把手的時候能夠做到120分,但是當一把手的時候不一定能夠做得好。

你覺得如何選擇一個一把手,它最重要的品質是什麼,能夠做獨當一面的創業者跟企業家,他們最大的特質是什麼。跟普通的高管和管理層有什麼樣本質的區別?

張磊:格局觀。最大本質區別的就是格局觀。

有沒有格局,看事情能不能看得長遠一點,能不能衡量自己長遠一點,而且格局觀不光是看事情的長遠,而且還能看事情的本質,還有看人的本質,對組織的理解,這背後都反映的是你這個人的格局。

到最後投資人比的是品質和心性,企業家最後比的是品質和格局觀。

邱國鷺:是的,有格局觀的企業家其實是稀有動物,找到還要好好珍惜。

張磊:對,稀有動物。當然也有很多人有格局,沒執行力。

邱國鷺:這個要相結合。還有一個學員問到是認知影響了研究質量還是研究的顆粒度粗細影響了認知的質量,從而影響了長期持有的決心,在高瓴研究的框架體系中你們是否會有傳統的分析方法跟工具,像波特五力、PEST、競爭格局這些,你們跟其他公司的分析框架跟工具有什麼不同和獨到之處嗎?

張磊:我覺得沒什麼獨到之處,我覺得大家都一樣,用到簡單的工具都是一樣的。你的每一個微小的判斷背後反映出來你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你的格局觀,你的價值觀,你的世界觀,我想高瓴在這個上面是比較堅持的。

你要說我們很獨特的,還是建了一個自己的framework(框架),最早叫人與生意,我們想投資好人好生意。後來進展到人與生意再加環境,是什麼樣的環境下的人與生意;最後我們又加到人、生意、環境、組織,它是什麼樣的組織。

我們逐漸地在演變我們的framework,我們的框架。我想這些都不本質,我說的這些全都是常識。只不過我們把它總結出來,也願意與大家共勉。

邱國鷺:其實真正把常識應用好,也是需要很深的功力。

張磊:我覺得常識運用好,最重要的不是個人修行,而是這家公司能不能有好的文化和價值觀。這個好的文化和價值觀能夠幫助常識戰勝那些噪音。

邱國鷺:是的,市場上到處都是噪音。

打造教育與人才的正向循環

邱國鷺:時間關係我就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也是來自於高禮的學員。他就說張總,你過去15年也帶領高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未來也肯定會不斷的勇攀高峯,張總您最希望世界怎麼去看待和記住自己和高瓴?你自己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在未來應該是什麼?

張磊我希望大家最後記住我們是有趣的人,做的是有趣的事情,是創造價值的事情,是做長期的事情。

我希望我們最後被認爲是一個很好的mentor(老師),能夠教育,能夠帶領更多人成功,能夠讓更多的人把自己的最好表達出來,那麼高瓴就成功了。

邱國鷺:就像您說的教育是永遠不需要退出的投資,您不僅自己瘋狂地創造長期價值,您還希望能夠培養一批人一起瘋狂地創造長期的價值。

張磊:我希望把我們自己收益的一部分也能夠回報社會。我們的目標,是成爲一個完整的、完好的循環,不管是人民大學、西湖大學、百年職校,各種各樣的機構很多都是跟教育有關係,我希望打造一個教育與人才的正向循環。當教育能帶給大家更多的希望,給大家更好的一扇門的時候,我們這個社會就有更好的未來,就有更美好的明天。

邱國鷺:讀書改變命運,教育可以改變人生。今天特別開心有機會跟張總做這個對話,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今天就到此結束。

張磊:感謝,希望再會,我們下一次在雪山和大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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