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写了一篇关于“走过生气的三重境界”的短文,有个朋友给我留言说,“愿你能从此结交良人,遇见更多的幸运和善良。”“良人”原本是古代女子对丈夫的称呼,她用在这里,大概是指“好人”的意思吧?我说,你以为好人就不欺负人了吗?很多时候好人也是欺软怕硬,欺负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

《红楼梦》70回,红楼才女们共写“柳絮词”,林黛玉写了一首《唐多令》,开头一句“粉堕百花洲,风残燕子楼。”这里包含了两个著名的典故,百花洲与西施相关,而燕子楼,则是唐代才女关盼盼住的地方。关盼盼是尚书张愔的爱妾,曾经在大诗人白居易做客张府时为之斟酒陪宴。后来张愔去世,关盼盼怀念深情,独居燕子楼为之守节十年。有一位张愔的熟人来拜访白居易,将自己为关盼盼写的三首诗给白居易看,白居易读后深有感慨,也写了三首诗,最后一首写道: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见说白杨堪做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最后这两句的意思是,当年种下的白杨树都长得粗壮了,你的红颜美貌怎么可能还在?早晚也要成灰啊……言外之意是,你还活着干啥?你对老公那么思念,那么多深情,为何还不去陪伴他呢?关盼盼接到白居易的诗句后,便绝食自尽。白居易自然不是坏人,他大概也没想到关盼盼竟然真的自尽而死。然而大错依旧铸成,无法挽回,他生生将一个弱女子欺负至死。

《红楼梦》中,黛玉和晴雯都是作者喜欢的人物,黛玉还是第一女主角,她们,都应该算是好人吧?然而书中有多处情节表现出她们的盛气凌人,在有意无意间“欺负”那些比她们更弱势的人。比如周瑞家的奉命送宫花,人家不过是顺路而来,总要有先有后,可黛玉却特意问是不是别人都有了?然后冷笑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受到贾母等人的盛情款待,黛玉却当众嘲笑,并将之比喻为“母蝗虫”,对这个为了生活所迫不得不扮丑的老师,实在缺乏基本的善意。晴雯更不必说了,对地位不如自己的小丫头那是经常的打压欺负谩骂。小红不过是给宝玉到了一杯茶,替凤姐办了一件事,她就冷嘲热讽。得知坠儿偷镯子,她更是凶狠地用“一丈青”猛戳坠儿的手,真是太过分了!

小说历史如此,生活中也差不多。我就被“好人”也欺负过无数回——生活中哪有几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啊,我受过的气十有八九来自于“好人”。

我刚上班的时候,总是被教导主任欺负。上完课之外,经常让我干各种杂活,送材料啊,补材料啊,带班代课啊,没完没了。当时我觉得这些领导们都太坏了,怎么这么欺负我呢?可时间久了,我知道她们不是坏人,不过就是,欺软怕硬而已——欺负我这新来的,老实听话的。

多年后,因为种种机缘和意外,我也成为了我最讨厌的教导主任,尽管很不容易,我还是竭尽全力不欺负每一个人,尤其是新来的、善良老实的人。实在没办法,我会诚恳地对她们,对不起,姐这次欺负你了,我记着你对我的好,以后有机会一定回报。然而,我是不欺负她们了,她们——这些都是好人的人,竟然开始欺负我了。

比如有一次,另外一个教导主任需要上交一份材料,让我派人。我走进我最亲近的一个教研组,屋里五个人我挨个问了一遍,都有各种理由说不能去。我回到办公室,想另外找人,结果我的同事说,我试试。然后人家就打了个电话,刚刚拒绝我的老师二话没说,就一口答应去了。我都被气傻啊,这屋里都是好人啊,我不舍得欺负她们,她们竟然这么欺负我!过后我问她们,你们什么意思啊?她们说,我们跟你关系好,所以不拿你当外人,就拒绝你。别的主任,我们,不好意思拒绝啊……

再比如,有一年冬天,我每天早晨下楼拿考勤表时,发现一个女教师天天急匆匆赶来。她骑着电动车,脸冻得通红,生怕迟到。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儿子这学期上了初中,每天送完孩子再来上班,时间太紧张了。顿时,我就想起当年,我带着孩子上班的艰苦岁月,一念恻隐,便对她说,你以后不用这么赶了,骑着电动车也太危险。就算晚一点我也不批评你,不会给你扣工资。听我这么说,她顿时千恩万谢,我也觉得自己帮助了别人,很开心。此后,我就没太关注她,默认她可以迟到——我以为不过就是迟到一小会儿而已。哪里想到,半年后偶然有天上午我找她有事,竟然还没来,此时距离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才意识到,我的好心和善良被人家利用了,这些日子,她每天都不知道迟到多长时间。我找她谈话,她告诉我,她买了车,早晨不那么紧张了,但因为早晨匆忙出门,来不及收拾家,所以送完儿子上学又回家收拾去了……我真是被气死了!她当即诚恳道歉,表示以后会改正。我看她态度不错,也就谅解了。哪知道不过是好了一个星期,不久又旧态故萌。我跟别人说起这事,她们都说,这老师真不是坏人,她工作很认真,上课也很好,搞活动也很卖力,对同事也很善良,就是这样,爱迟到……最终,我翻脸当众批评了她,然后在班子会上,我向所有领导做检讨,承认是我管理有问题,用善良纵容了人性中的自私和侥幸,让好人变成了这样。然后,她才终于按时上班,不再继续欺负我了。

好人不欺负人?千万可别相信!好人欺负起人来,更让你欲哭无泪,有口难言。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震慑“恶人”,也才能将“好人”人性中的“恶”扼杀在萌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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