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和杜甫,一位被尊爲“詩仙”,一位被稱爲“詩聖”,是最著名的兩位唐代詩人。相比杜甫,李白生前已是名滿天下,“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杜甫則要到死後四十多年才獲另一著名詩人元稹推崇;儘管文學家韓愈有“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的詩句,爲兩人的蓋棺論定,但杜甫生前不爲人所重,雖當過一些像“左拾遺”、“工部員外郎”之類不大的官職,一生飄零,只活了59歲,這樣的一位落拓詩人,文學史爲什麼還是要選擇他呢?

杜甫一生中,大部分時間“生不逢時”。天寶五年,35歲的杜甫進入長安,翌年,他趕上了一場特殊的考試,因宰相李林甫自編自導的一場“野無遺賢”的鬧劇,導致“舉進士不中第,困長安”。天寶十年參加另一場考試,又沒有下文。他自嘆:“我,棄物也,四十無位。”他的豪邁與自信遭到前所未有的挫折。

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這年杜甫44歲。面對如此鉅變,與杜甫同期的許多盛唐詩人,他們的作品並未很好地反映這場巨大的社會變亂,唯獨杜甫,他的作品如實地反映安史之亂的社會現實。而從安史之亂到元禛、白居易、韓愈、柳宗元等人登上詩壇,中間的二、三十年,唐代詩壇幾被杜甫的光輝籠罩,杜詩有“詩史”的美譽,絕非偶然。

然而,反映時代離亂的詩歌,令杜甫登上詩壇頂峯,一字一句,卻是從離別的痛苦體驗中鑄成的。

天寶十五年,6月,安祿山亂兵攻破潼關,玄宗奔蜀。7月,長安陷落,唐玄宗亡命四川。爲避戰亂,杜甫攜家小離開奉先,向北逃難,一直跑到鄜州,聽說唐肅宗在靈武位,杜甫便隻身前往,中途被叛軍俘虜,押往長安。翌年初春,被困長安,思念家人的杜甫寫下著名的《春望》一詩: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至德二年2月,唐肅宗將“行在所”遷到鳳翔。4月,杜甫冒險逃出長安,奔往鳳翔。寫成《自京竄至鳳翔喜達行在所》三首,中有“死去憑誰報,歸來始自憐”等句,肅宗感杜甫之忠誠,任其爲左拾遺。然而,不久又因上疏營救被罷職的房琯,引起肅宗不滿,幸得宰相張鎬營救,才得以獲免。這個時候,杜甫才意識到自己的可憐、卑微和無奈,他的詩更加把個人、家庭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結合在一起,成爲史詩一般的作品。

乾元元年秋天,唐軍收復長安、洛陽兩京,肅宗回到長安,杜甫也回到京城,但旋即出爲華州功曹參軍,這年冬末,杜甫回洛陽省親,寫下了史詩般的作品《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關吏》)和《三別》(《新婚別》、《無家別》、《垂老別》)。如寫官軍點兵“肥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但“我軍取相州,日夕望其平,豈意賊難料,歸軍星散營。”故勸慰民衆,官軍師出有名,撫養優厚,“送行勿泣血”,郭子儀將軍像父兄一樣呢!(《新安吏》)既深刻地寫出安史之亂中的民間疾苦,同時也反映了詩人的矛盾心情:既看到人民的苦難,又深知平定叛亂的重要,實不得已而爲之。

杜甫的詩無疑有許多的哀愁,但他並不是計較個人的得失,而更多是爲了百姓生活的困苦而悲歌、爲家國的命運而憂傷。顛沛流離並沒有讓詩人意志消沉,反而激發了他的創作激情,他的詩風由過去的輕鬆豪邁,轉爲沉鬱頓挫。安史之亂平定後,遠在四川的他寫下生平少有的暢快詩篇《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那麼,文學史爲什麼選擇杜甫?杜甫寫美,往往從細微處描寫,卻體現出崇高的美感。他常常寫悲慘的生活、寫社會動亂,但我們依然可以從中看到希望,依然可以感受人間的溫暖。“像杜甫這樣千千萬萬的普通民衆……他們的苦幹實幹,他們的樸素平凡、勇敢頑強,還有他們的深明大義,都在詮釋着一個古老民族的家國情懷和不屈品格……杜甫被視爲中華民族的詩魂,這是歷史的選擇。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