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也是灰色的,偏暗。无论闭上眼睛,还是睁开,那一重暗灰仿佛总要挣脱夜的束缚,扭曲着,簇拥着一齐奔到我的跟前来。我还是选择了闭上眼睛,祈愿能摒弃一点什么。而一切又都如潮般涌来,原本欲摒弃的种种执拗地和着灰暗的夜一同吞噬了我的思想——我现在是黑暗的一部分了。

你在黑暗中穿行,我清晰地嗅到了你走过时的呼吸,微微地濡湿了夜。你猛然顿步,思索良久,将手中愈发显得红亮的烟蒂弹出,呈一个弧线抛逝。继续前行。夜的濡湿就在你身后沉淀,酿成细小的珍珠,又在你走后的黑暗中弥散,一切都回归平静。

这里是南方的小镇一隅。有雨,淅淅沥沥。暮色中,有踏在青石板上的足音踅来。小鱼儿趴在花棱的玻璃窗上,呵气,又用袖头擦拭,望着窗外路灯下模糊的雨影,问我:“爸爸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妈妈说我长得特像爸爸,尤其是笑的时候,真诚明明白白地洋溢在周身。我对着镜子凝视,却怎么也弄不明白妈妈怎么能看到真诚,虽然我笑着的时候,得的确确是真真实实、开开心心的。妈妈一定是又看到了我的纳闷,她理顺我弄乱的头发,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还太小,真诚需要爱才能洞察。”于是,我常常想,妈妈知道我需要什么要干什么,她定然是爱我的。然而,爸爸呢?我没有见过他,但妈妈肯定他也是深爱我的,我相信妈妈。

我在读小鱼儿的作文,眼角潮湿。闻言回首冲我的小鱼儿一笑:“会很快的。”小鱼儿的作文标题是“我的一家。”

我带着小鱼儿迁徙到这南方的小镇,不曾告诉你。

黑暗挪了挪它的巨大手掌,轻轻拂过我的思绪,告诉我沉默是万事万物存在的法则。

你的疲倦已然从心灵之壁蔓延,很快地爬上额角。你感受到黑暗的沉重。如同那段日子,天塌下似地压下来。

你在峒子里看到队长慌乱地直奔自己而来,还暗暗地嘻笑了一声:有失主将风度。及至看清队长递过来的电报,你才慌张起来,天!“妻难产,速归。”你把原本斜挎在腿上的风钻一把塞到了队长的手里:“不行,我得回。”

峒子离驻地不远,驻地离交通小站也不远,但小站的交通车却离人很远。末班车走了,早班车要等第二天上午才能将人带出山道。你懊丧地把行李摔在地上,发愣。

半夜时分,那场迟不来早不来的塌方随着夜的黑暗如恶梦般悄然而至。队长也被封在峒子里,他去看夜班掌子面上的动静。霎时,黑暗被慌乱与悲伤击打得微微颤抖。你无言地留下来了。在慌张明灭的灯火中,竭力镇定指挥抢险……三天后,“妻、儿逝”的电报将你再一次抛入黑暗。

但你前行,急速地前行。小心!脚下绊石!我惊喊,却没有丝毫的声响,这清晰地提醒了我。我在竭力守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圣地——思维,不愿被黑暗全部湮没。

尘世因为爱,而将新的生命哺育。我在黑暗中,亦为你构思生命。小鱼儿一年年长大。有一天他不再趴在窗台上张望,而是直视我,问:“妈妈,爸爸那时候回来也不能挽留住我们,而他留下,毕竟救出了七名工友。他是爱着我们的,对不对?”

我点头,但我没有告诉小鱼儿,如果你知道我们当时也是命在一线,你会捡起摔在地上的行李,步行到小站。

我望着你,你在远方踯行。其实,我没有视线,我早已是黑暗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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